意識彌留之際，她又想起那令人作嘔的過去。

先祖精靈帝國皇帝，塔爾赫羅·法蘭西斯卡共有一子一女。身為長姐，公主艾爾琳娜自出生起就是被作為皇帝繼承人來培養(yǎng)的。

從小到大的宮廷精英教育，將艾爾琳娜逐漸培養(yǎng)成了完美的精靈貴族：

強大、傲慢、冷酷，以及對力量的無盡追求。

先祖精靈帝國是奴隸制的國家，在這些高傲的精靈們看來，暗精靈是暴發(fā)戶鄰居，木精靈是鄉(xiāng)巴佬親戚，人類和獸人全都是下賤低劣的野蠻種族，是只能用皮鞭和鐐銬來讓價值最大化的奴隸。

只是在帝國境內(nèi)，淪為奴隸的人類和獸人卻不這么想。

為了鎮(zhèn)壓國內(nèi)此起彼伏的奴隸起義，先祖精靈帝國設(shè)立了法術(shù)騎士團，成員皆是精通長槍武技和大范圍法術(shù)的魔法騎士，能熟練地鎮(zhèn)壓以短兵器和集群作戰(zhàn)為主的奴隸軍團。

艾爾琳娜擔任騎士團團長七十余年，鎮(zhèn)壓過全國各地大大小小兩千余次奴隸起義，每一次勝利都在為她積累更多的政治威望，也讓她越發(fā)堅信“人類和獸人是低劣的種族”。

他們在當奴隸時朝主人卑躬屈膝，極近各種討好之能事，卻又在心里暗藏叛逆詭譎的殺機。

他們在造反時毫無道德和榮譽感，能輕易朝手無縛雞之力的俘虜和平民下手，甚至在分贓不均的時候，突然朝同伴的背后捅刀。

在艾爾琳娜看來，粗鄙原始的人類和獸人，不過只是更進化一點的哥布林而已。

這種堅不可摧的信念，讓艾爾琳娜在殺戮異族奴隸之時毫無任何道德負擔。無論對方是憤怒的大吼、恐懼的尖叫，還是瀕死前的痛哭流涕和哀嚎求饒，在她看來無非就是害蟲的擾人鳴聲罷了。

直到異鬼來襲。

如果說奴隸起義只是纖芥之疾，那么異鬼侵襲則是心腹大患。因此先祖精靈帝國很快就與霜原、金沙地和峽灣的人類領(lǐng)主們簽訂了和平條約，將他們拉入了對抗異鬼的聯(lián)軍陣營。

卑賤低下的劣等種族，居然成了需要并肩作戰(zhàn)的戰(zhàn)友，起初讓艾爾琳娜實在難以適應(yīng)。

她沉默地率領(lǐng)法術(shù)騎士團，主動領(lǐng)取最為困難的任務(wù)，出沒在最為兇險的戰(zhàn)場上，傷痕累累，浴血奮戰(zhàn)，只為證明無論身為敵手還是隊友，精靈都比人類更為優(yōu)越。

然而，做敵手和做隊友是不同的。

被異鬼大軍包圍的時候，法術(shù)騎士團曾不止一次被人類軍團支援。艾爾琳娜素來喜歡身先士卒，屢屢身陷重圍、瀕臨險境，也時常得到人類戰(zhàn)士的拼死救助。

甚至有人為救下她而犧牲生命。

過往建立的種族優(yōu)越感徹底崩塌，面對事實的艾爾琳娜終于不得不承認，人類和精靈并沒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他們知曉疼痛、畏懼死亡，卻更追逐榮譽、堅守信仰。他們并非沒有進化完全的野獸，而是跟精靈同等高貴的智慧種族，是構(gòu)成文明世界的重要基石。

至于手里沾了無數(shù)人命的自己，也并非是替精靈帝國保境安民的英雄，而是殘害無辜、罪孽深重的劊子手。

是不配活在世間的惡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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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琳娜驟然睜開眼睛。

她以雙臂捂著胸口，從地面上坐了起來，看見了周圍的法陣和儀式蠟燭。

亡靈巫術(shù)的復(fù)活儀式？

艾爾琳娜的目光落在雷恩身上，沉靜片刻，露出溫婉的笑容來：

“能給我一件衣服嗎？”

雷恩解下外袍的披風，丟了過去。

艾爾琳娜用披風裹住身體，優(yōu)雅地站起身來。

她的身形曼妙頎長，比雷恩還要高出半個頭，白發(fā)及腰，瞳色燦金，披風的縫隙之中露出雪白無瑕的大腿肌膚，卻叫人難以生出半分邪念，反而氣質(zhì)越發(fā)高貴圣潔。

哪怕是亡了國的帝國之花，失去了第一皇女的貴族身份，衣不蔽體，足間沾土，卻依舊擁有完美的外表和氣場。

“現(xiàn)在是什么年代？”艾爾琳娜輕聲問道。

雷恩明白她想要問什么，說道：

“現(xiàn)在是第二紀元264年。”

“第二紀元？”

“這是人類的紀年法。”雷恩言簡意賅地道，“以先祖精靈帝國的毀滅為起始點，每一千年為一個紀元。”

“這樣啊。”聽聞先祖精靈帝國已經(jīng)毀滅，艾爾琳娜的表情卻沒有半點異樣，只是語氣溫和地問，“那你把我復(fù)活出來，是為了什么目的呢？”

“我需要你的力量。”雷恩揚起下巴，倨傲說道，“這是你的榮幸。”

艾爾琳娜無聲地微笑著。

雖然表情優(yōu)雅圣潔，但作為召喚她的主人，雷恩能察覺到她的心中彌漫著強烈的殺意……以及死志。

不過很可惜，被復(fù)活的不死生物，是沒有辦法反噬召喚者的。

銘刻在地上的復(fù)雜法陣，那些密密麻麻的咒文條款，大多數(shù)并非是為了將亡魂從冥河里拉出來，而是要在她的靈魂深處烙印重重束縛，確保她絕對無法對召喚者產(chǎn)生任何形式的不利行為，以及必要之時能強行接管她的身體。

雷恩將這個法咒命名為“籠中鳥”。

即便對方是千年之前抗擊異鬼的古代英雄，發(fā)現(xiàn)自己被禁忌褻瀆的死靈巫術(shù)復(fù)活過來之時，會做出任何過激的反應(yīng)舉動都不奇怪。

爪子尖銳、鳥喙鋒利的鷹隼，必須要關(guān)進籠子里。

艾爾琳娜也隱約察覺到，自己的靈魂似乎被層層咒文束縛，無法對眼前的亡靈巫師做出任何攻擊性的行為。

她溫柔地笑了笑，說道：

“那么，給我武器吧。”

雷恩取出腰間的儀式匕首，隨手就丟給了她。

這毫不猶豫給她武器的舉動，讓艾爾琳娜更加確認了自己的猜測。

“您的名字是？”

“雷恩·法赫爾。記住，這是你主人的名字。”

“您的亡靈巫術(shù)很厲害。”艾爾琳娜感慨說道，“這具身體，就跟我生前完全相同。”

“那是理所當然，畢竟我是一名專業(yè)的亡靈巫師。”雷恩傲然說道，“捏人可是亡靈巫師的必修課。”

他并沒有被艾爾琳娜偽裝出來的親和力所迷惑。歷史上這家伙在成為古代英雄之前，堪稱是殺人盈野、血流漂杵，是屠戮異族如宰牲畜的劊子手，是極惡之中的最惡兇徒。

“亡靈巫師，褻瀆死亡的法師。”艾爾琳娜輕聲說道，“可以操縱死者進行作戰(zhàn)。”

“那么，為什么不強行控制我呢？”

“我需要的，是一個精通武技和魔法的精靈英雄。”雷恩并沒有曲意隱瞞，因為以對方的智慧很快就會猜到答案，“而不是只會撲咬攻擊的笨重僵尸。”

“我明白了。”艾爾琳娜拿起匕首，掂了掂它的重量。

然后將其倒轉(zhuǎn)過來，用匕首尖端抵住了自己的咽喉。

……身體，動彈不得。

籠中鳥囚縛住了她的身體，不僅禁止她攻擊主人，也不允許她傷害自己。

然而，艾爾琳娜此時心里的想法，卻是已經(jīng)明白無誤地傳遞出來了：

我不怕回歸死亡，也不想為你效力。

“消失千年的異鬼即將歸來。”雷恩微微皺起眉頭，沉聲說道，“為我戰(zhàn)斗吧，古英雄艾爾琳娜，完成你生前未竟的使命。”

“異鬼嗎？”艾爾琳娜低聲說道，“我的使命，早就在我生前就完成了。”

“站在你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古英雄，而是一個理應(yīng)待在地獄之中的惡魔。”

艾爾琳娜這樣說著，忽然將匕首用力拋起。

然后她閉上眼睛，向后仰頭，張開雙臂。

鋒利的儀式匕首被高高拋起，隨后打著轉(zhuǎn)兒高速落下，斜斜刺入了她的心口。

血流如注。

雷恩看得眉頭一跳：怎么回事？她破解了籠中鳥？

不對，是因為她沒有故意控制匕首的旋轉(zhuǎn)，刀柄朝下還是刀刃朝下完全隨機，因此繞過了籠中鳥“不許傷害自己”的意志鎖。

“看來，”艾爾琳娜的笑容越發(fā)慘白，神情也因失血和疼痛而虛弱起來，“是諸神審判了我……”

話音未落，雷恩已經(jīng)單手按了上來，指間纏繞著充沛的圣光。

“治愈法術(shù)？”艾爾琳娜驚愕問道，“你……”

“在成為亡靈巫師之前，我曾經(jīng)是一名專業(yè)的生命祭司。”雷恩傲然說道，“治愈術(shù)可是生命祭司的必修課。”

“亡靈巫師……生命祭司……”艾爾琳娜臉色逐漸痙攣起來。她的**是鮮活的，她的靈魂卻屬于亡靈，因此治愈法術(shù)一方面在治療她的身體，另一方面又給她的靈魂以殘忍的劇痛。

“好了。”雷恩收回了施法的手，看著她那完全愈合的胸脯，“我不管你究竟為何心懷死志，但你現(xiàn)在是我的奴仆，哪怕尋死也必須經(jīng)過我的許可……什么人？”

他猛地回過頭去，看向身后的墓穴通道。

黑暗之中，扭曲匍匐的身影快速爬行而來，帶起的腥風瞬間便將壁龕的燭火撲滅，驚得雷恩和艾爾琳娜神情大變。

異鬼！何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