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言不表,按照我爸給的地址,我跟王師傅到了我二舅爺家,他家里有三間土房子,主體還是舊社會的土坯房,當年就已經是跑風漏雨的,不然也不會搬到我家的平房里面,如今那房頂上裝了彩鋼瓦,房檐上還養了一群鴿子,二舅爺就坐在院子里曬太陽,他佝僂著腰,雙手揣著,目光混沌。
真的看到了這個八十幾歲的老人,我忽然就有點于心不忍了。
那是我爸的親舅,如今已經老邁成了這般模樣,就算不反咒他,他也沒多少年月了。
“反咒不反咒他不是目的,最主要的是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如果我不來你不知道也就罷了,現在你知道了,離那真相只有一步之遙,現在不去問,等他死了把真相帶進土里,這會是你一輩子的遺憾。”王師傅說道。
我想想也是這個道理,然后腦子里回放了我爸壯年時期殘疾的艱辛,想想我家里過的雞零狗碎,我媽那個好強的女人帶著我們到處如同乞討一樣的借錢,心里的恨意再次起來,我揣著酒瓶子走了過去,蹲在了老人的邊上叫道:“二舅爺,我來看你來了。”
他用那渾濁的老眼看著我。
我說了我爸的名字,我奶奶的名字,他這才想起來我是誰。
這時候屋子里一個女人走了出來,長相跟我爸還有那么幾分相似,過來說了幾句話之后,才確定這人是我的一個表姑,跟我爸是正八經的姑表親,說起我家的境遇,我這個表姑也是不剩唏噓,還去張羅給我們做飯。
“飯就不在這里吃了,我爸讓我過來,是代他來看我二舅爺的,我爸還交代我,讓我見到我二舅爺之后,一定敬我二舅爺三杯酒。”我道。
為什么要說的這么直接,是因為我覺得不能再耗下去了,再聊一會兒,我剛好不容易積攢的怒意又會隨著親戚之間的拉家常而煙消云散,人都是這樣,明明自己都過的慘不忍睹,偏偏見不得別人的苦難——事實就是我二舅爺一家過的也不好,他老伴早年離世,兒子當了上門女婿,女婿前兩年出了車禍死了。
表姑還要說二舅爺年紀大了不能喝酒。
二舅爺卻看到酒雙眼放光,說自己都這歲數了,喝跟不喝有什么區別呢?他讓表姑去做點下酒菜,準備跟我喝幾杯。
表姑走后,我端起酒敬二舅爺。
剛才如同酒癮發作的他這會卻忽然眼神黯淡了下來,他顫巍巍的擺了擺手道:“孩子,別說了,你說我要敬我三杯酒,我就知道你是為了什么來的。把酒放下吧,這三牲反咒的酒我喝不了,我不怕死,可你就剩下這一個表姑了,她啥也不知道,我不能把她害了,但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家一個交代,你來了也就好了,也免得我害怕,自從當年做下那件事之后我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我怕跟天峰(我爸的名字)見面,我也我死后不敢去見我大姐跟姐夫!”
聽了這話,便是得了答案。
真的確定了答案,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我幾乎是咆哮的問道:“為什么啊,你是我爸的親二舅啊!娘親舅大,這是最緊要的親戚!”
二舅爺只是搖頭,一直都喃喃自語,說會給我家交代,但是他為什么會這么做,卻是一言不發,外面的動靜引來了在廚房忙碌的表姑,她看到情況問發生了什么,我想要說什么,可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最后我還是沒有把事情點破,我給這個老頭留下了最后的體面。
從二舅爺家里回來,我們去了醫院,在醫院的涼亭里,我對我爸說了我去求證的過程,我爸聽完之后只是默默的抽煙,表情難受,說到底他是想不明白自己的舅舅到底為啥害自己,他甚至想到的都是自己小時候舅舅對他的好,二舅爺帶他去地里偷瓜,去河里捉魚摸蝦。
最后他一拍腦袋說道:“當年我轉業去礦上工作之后,你二舅爺托我去找人安排你表叔也去礦上工作,我當時找了領導說和了一下,本來事情都快成了,最后卻卡在了政審上,說是你二舅爺解放前當過風水先生,這事兒就沒成,可這也不能怪我啊?難不成他把這個事情的仇記在了我的頭上?”
最后琢磨半天,也沒琢磨出個所以然來。
還是王師傅推斷道:“親戚鄰里之間,笑人貧恨人富是人性,你小時候你舅舅對你很好,可長大以后你去了端起了鐵飯碗住起了商品房,他的兒子卻只能無業最后入贅他家,甚至你當時把祖宅給他住是看他可憐,在他那里不是恩賜反而是嫉妒,說到底就是心里不平衡,這不平衡就生出了邪念。”
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說起來也是無比的諷刺。
我爸明明什么都沒做,卻被自己的舅舅因為嫉妒毀了一生。
而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樣的,已經成了一個不解的謎團,因為我二舅爺在當天晚上就喝農藥自殺了,這就是他說的給我們的交代。
我爸心里帶著怨念不去奔喪,還被不明真相的親戚們跑到家責備,最后還是坐著輪椅去了葬禮,我爸到那之后放聲大哭道:“我的二舅啊,我對不起你!你怎么就想不開呢?”
葬禮結束之后,我問王師傅,既然我家是被害了,那如今能不能設點好厭幫不幫我的家人,我爸媽他們倆這輩子太苦了,王師傅嘆了口氣說太晚了,那厭勝術已經下了十幾二十年,我父親已然雙腿殘疾,母親又身患絕癥,路已經走絕了,在絕路上,還談什么壓勝?
事到如今也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下一個厭聽天命盡人事,讓我媽能夠多活幾年。
他說了辦法,我自然是要用,我帶著他去了我們家的祖墳,挖了幾麻袋的祖墳墳頭上的土,一大部分鋪在了我爸媽的床底下,肝屬木為金所傷,土生木,置于床底,對身體就會有好處,我媽動手術的當天,更是把這些墳頭土從手術室一路撒到了病房,保潔阿姨和護士還對我一頓臭罵。
厭勝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是有點自由心證的意思。
我媽的手術很成功,從正常人的角度來說,是錢交給了醫院,醫生醫術高超醫德精湛。
可這里面到底有沒有王師傅指導的墳頭土的原因在?
這個誰也說不明白。
如果沒有那墳頭土,手術還會這么成功嘛?
就像我家房子里的那把刀,如果沒有那把刀,我家里會過的這么差嘛?
很顯然,沒有如果。
想了半天,我只能說,信之則有,不信則無。
我媽的身體恢復的很好,親戚們知道了是我賺回來的錢交的醫藥費,而且除了醫藥費之外呢我還償還了部分的債務,都覺得我在外面賺了大錢。
說一句不太好聽的話。
窮苦之家十字街口拿十把鋼鉤,勾不住親人骨肉。
富貴之人在深山老林輪起木棒,打不散無義賓朋。
有些親戚是真心來探望,還有一些親戚則是來借機打探我在外面靠什么發了財,能不能帶他們出去闖蕩一番。
我本就不好跟他們解釋這錢的來歷,加上二舅爺的事兒讓我知道人心難測,我便說是在外面借的高利貸回來的,一這么說,只需要張張嘴點點頭搖一搖就可以獲得額度,我這么一說立馬無人再問,至于他們會在背后怎么編排我,那我就不得而知。
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拜師學法的心從未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