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城的火車旅程，對于林初夏來說，成了眼淚與江見野手忙腳亂的交織。

從二道溝大隊出來，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看著熟悉的土地和鄉(xiāng)親們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隨之而來的，是如同潮水般洶涌的不舍和離愁別緒。

眼淚無聲地滑落，起初只是幾滴，漸漸便連成了線，到最后竟是止不住地抽泣起來，肩膀微微聳動。

江見野何曾見過這陣仗？戰(zhàn)場上槍林彈雨他眉頭都不皺一下，可身邊小姑娘這無聲的淚水，卻讓他手足無措，心尖都跟著揪緊了。

他笨拙地從口袋里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林初夏臉上的淚痕。

“別哭，小夏，別哭……”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再哭……再哭該脫水了。”

他實在想不出更有效的安慰詞，只記得不知在哪本閑書上看過一句“女人是水做的”，此刻深以為然，只覺得那晶瑩的淚珠仿佛流進(jìn)了他心里，燙得他發(fā)慌。

他擦得極其認(rèn)真，卻又怕弄疼了她，動作輕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

擦完左邊，右邊又濕了，手帕很快變得濡濕。

他索性將手帕疊了個角，繼續(xù)擦拭，另一只手則慌亂地解下腰間的水壺，擰開蓋子，遞到她唇邊：“喝點水，快喝點水，補(bǔ)補(bǔ)。”

林初夏被他這手忙腳亂的模樣弄得哭笑不得。鼻尖依舊酸澀，可看著他緊鎖的眉頭和寫滿擔(dān)憂的眼睛，那洶涌的悲傷竟奇異地被沖淡了幾分。

她抽噎著，就著他的手喝了幾口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稍稍平復(fù)了翻騰的情緒。

她帶著濃重的鼻音，甕聲甕氣地問：“見野哥。我們……直接去部隊嗎？”聲音里還殘留著哭過后的沙啞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

江見野見她總算止住了眼淚，緊繃的心弦這才松了下來，長長吁了口氣。

他連忙回答，生怕她再想起什么傷心事：“不急，咱們先去你家。休息一天，再去部隊，時間趕趟。”

他頓了頓，觀察著她的神色，補(bǔ)充道，“你也好久沒見叔叔阿姨和姐姐了，正好回去看看。”

果然，提到家，林初夏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破涕為笑，用力點了點頭。

是啊，她好想爸爸媽媽！還有姐姐林春棠，算算日子，姐姐的孩子應(yīng)該已經(jīng)出生了，不知道是可愛的小侄子還是漂亮的小侄女？

對家的思念暫時壓過了離別的愁緒，讓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鐵牛叔趕著牛車，一路將他們送到了鎮(zhèn)上汽車站。臨別時，這位樸實的東北漢子搓著手，憨厚地囑咐：“夏夏，江公安，路上當(dāng)心到了以后給咱們來個信兒！”

告別了鐵牛叔，林初夏忽然想起了紅嘴子公社的孫長茂書記。當(dāng)初江見野能順利以“未婚夫”身份進(jìn)駐二道溝，孫書記是出了力的，再加上對方很照顧自己。

這份人情，得記著。她拉著江見野去供銷社稱了些時興的糕點——桃酥和江米條，然后拐到了公社大院。

孫書記見到林初夏和江見野聯(lián)袂而來，驚喜萬分，連忙熱情地將兩人讓進(jìn)辦公室，又是倒水又是讓座。

“夏夏！小江！真是稀客啊！快坐快坐！”

他樂呵呵地打量著眼前這對璧人，男的英挺俊朗，女的清麗溫婉，站在一起說不出的般配。想到當(dāng)初自己只是配合任務(wù)安排，沒想到竟真促成了一段良緣，心中不由得生出幾分月老般的欣慰，感嘆道：“緣分這東西，真是妙不可言啊！”

“孫叔叔好！”林初夏甜甜地笑著打招呼。

“孫書記，您好。”江見野也禮貌地頷首。

“好！都好！”孫書記笑得更開懷了。

“夏夏啊，看到你的檔案被部隊特招調(diào)走，我這心里別提多高興了！這是咱們公社的驕傲！到了部隊，別懈怠，爭取當(dāng)個‘五好戰(zhàn)士’！”

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點神秘和自豪：“對了！冬捕水庫那事兒之后，公社和省里都高度肯定了你的表現(xiàn)！沉著冷靜，積極救人，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省里決定授予你‘先進(jìn)生產(chǎn)者’的光榮稱號！本來想開個隆重的表彰大會，好好宣傳宣傳咱們的英雄女知青，可部隊那邊要求嚴(yán)格保密，直接就把你的榮譽(yù)證書和檔案一起調(diào)走了。”

他邊說邊起身，走到文件柜前，打開鎖，從里面取出一個嶄新雪白的搪瓷缸子，上面印著鮮紅醒目的“先進(jìn)”兩個大字，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吉省G委員會頒發(fā)。

“喏，這是當(dāng)時和證書配套的紀(jì)念品，我一直替你收著呢。夏夏，拿著！這是屬于你的榮譽(yù)！”孫書記鄭重地將搪瓷缸遞到林初夏手中。

林初夏驚喜地接過，手指摩挲著光滑冰涼的搪瓷表面，看著那鮮紅的“先進(jìn)”二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自豪。

這份肯定，不僅僅是對她個人，更是對她那段下鄉(xiāng)歲月，那些艱難抉擇和挺身而出的見證。她愛不釋手地捧著缸子，連聲道謝。

三人又聊了些近況和公社的變化，林初夏和江見野才起身告辭，趕往鎮(zhèn)上的汽車站，搭上了開往臨崗縣城的班車。

這段公路旅程，對林初夏來說堪稱噩夢。

七十年代的縣級公路坑洼不平，那司機(jī)師傅仿佛把客車當(dāng)成了拉力賽車，過彎從不減速，車身劇烈傾斜，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刺耳的尖叫，上演著現(xiàn)實版的漂移。

強(qiáng)烈的顛簸和失重感讓林初夏胃里翻江倒海，小臉煞白，冷汗瞬間浸濕了后背。

江見野心疼地把她攬在懷里，盡量用自己的身體為她緩沖顛簸，低聲安撫。

可惜效果甚微，車剛到臨崗縣城，林初夏就沖下車，扶著路邊一棵老楊樹吐得昏天黑地，膽汁都快吐出來了。

江見野在一旁又是遞水又是拍背，心疼得不行。

他自己倒是面色如常，在部隊汽車連，那群牲口開的車可比這猛多了，經(jīng)常是車在前面飛，戰(zhàn)友在后面追。被從車上甩出去是常有的事兒，他早就練就了一身“坐如鐘”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