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便在兄妹二人依賴中度過。
春去夏來,窗子外的知了聒噪不休。
般般白日里有一搭沒一搭的跟姬長月習(xí)歌,晚間懶洋洋的跟嬴政學(xué)知識(shí)。
她腳腕上的鈴鐺從一個(gè)變成了兩個(gè),她前些日子被掛上第二個(gè)才曉得這東西是純金鍛造,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的錢呢?
午后時(shí)分,般般窩在屋檐下納涼,身上穿的是五色花羅裙,赤..裸著一對(duì)藕段一般的小腿,飽滿圓潤的腳丫子如同一顆顆上好的玉珠兒,左腳并攏撓右腳癢,整個(gè)人昏昏欲睡。
那手臂完全托不住腦袋,丱發(fā)上佩戴的粉色花瓣水晶頭飾隨著她的小雞啄米不住打著顫抖,尤其她腳丫子閑適的晃動(dòng),腳腕上的兩只金鈴鐺泠泠作響。
鈴鐺響著,嬴政曉得她在發(fā)呆,鈴鐺安靜了,那一定是睡著了,但要是安靜的太久了,他會(huì)擔(dān)心她。
練武歇息,他擦干了脖頸上的熱汗平直的俯身,影子投在她的臉上,約莫是熱氣熏烤,她皺了皺眉頭,企圖掙扎著睜開眼,但失敗了,嘴上倒是上道的喃喃唱著:“其曰無衣…與…子同袍……”
嬴政撩開衣袍挨著她坐下,探頭睨了一眼外門,清清桑:“阿母,你回來了。”
原本睡著的女童瞬間彈坐起來,哇呀呀的拿捏著腔調(diào):“其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
哪有什么人?
般般左看右看,轉(zhuǎn)而怒目以對(duì):
“表兄!!”
被一通推搡著捶打,嬴政巍然不動(dòng),沉聲道,“我阿母教你的軍歌,你唱的這樣軟綿綿的,哪里還有什么氣勢(shì)?”
“就這般困?”他傾身反復(fù)打量著她的臉頰,“我記得,你今日午時(shí)才起身。”
般般很是委屈,“人家本來就不想練歌,我又不要上戰(zhàn)場。”她嘟囔著,十分理直氣壯,“早就醒了,沒有起床罷了。”
他問:“那你賴床在做什么?”
“看畫本,致勝齋新上了許多畫本呢,表兄可以與我一同看!”
嬴政嘆了口氣,“我不看。”他摸了摸表妹的丱發(fā),“那便進(jìn)去休息會(huì)兒罷。”
般般不安,“可姑妹知曉了會(huì)生氣的。”
“不會(huì)的。”嬴政簡單的否認(rèn),牽著她的手起身,帶著她一同進(jìn)了屋子。
“表兄,你累不累呀?你流了好多汗,要打水梳洗一番才好,不然會(huì)臭。”
“馬上就去了。”
“表兄喝口水,放了蜂蜜呢,可新鮮的蜂蜜甜滋滋的,喝一口能快樂好半天。”
“太甜了。”
“表兄,你好厲害呀,般般最崇拜表兄了,表兄胳膊硬硬的。”
“……”
般般就是這樣的人,樂意說話時(shí)左一句右一句,話不停歇的,不管嬴政回不回她,她自己也能跟自己說半天。
從昨日傍晚看到螞蟻搬家后半夜果然下雨,到家中仆人喜結(jié)連理生了個(gè)女孩兒,再到姬昊今日用膳時(shí)胡子沾到了肉羹,她總有那么多話要說。
可惜了,沒能順利歇午覺。
從云敲門進(jìn)來,說是有客上門,帶了禮物要送給姬家小娘。
“誰啊?”般般疑惑萬分。
不多時(shí),幾位下人引著兩個(gè)年長些的少年一同過來。
看清來人的臉,般般稍愣,“太子?是你——”
非趙國太子,而是燕國太子丹。
太子丹讓人送上禮物,“上次乃是我的伴讀郎講話不周,冒犯了小娘,丹在此賠罪。”
般般好奇禮物,沒有不要的道理,收了后才瞧見表兄微微皺著的眉頭。
送禮的正是那個(gè)國字臉,他的左耳殘缺一塊,傷口已結(jié)痂留下丑陋的傷痕,由此他神色陰翳,即便在笑,笑意亦不達(dá)眼底。
“這是我的伴讀郎,李歇。”
話音剛落,國字臉‘噗通’一下干脆的跪下行請(qǐng)罪禮,嚇了般般好大一跳,嬴政瞬時(shí)護(hù)她在身后,一臉的防備。
“我才不要原諒他,”般般捏著表兄的衣袖,頤指氣使的,“但是你還是快快起來罷,你比我年長,跪在我面前是要折我的壽嗎?”
這角度新奇,太子丹訝然,無奈叫人起身,“李歇,聽見了么,還不快退下。”
李歇沒有不聽從的,太子丹側(cè)頭,發(fā)現(xiàn)嬴政一直盯著李歇,目光沉沉,不知道想些什么。
他忙出聲和緩,“阿政,我不希望因?yàn)橐粋€(gè)伴讀影響你我之間的情誼。”
太子丹言辭真摯,般般看了他幾眼,又去看表兄。
“如今你我算是同在趙患難,”雖然嬴政是質(zhì)子之子,“多年的情誼總不是假的,況且我也有難處。”他并不受燕王寵信,被派遣到趙國當(dāng)質(zhì)子本就是因?yàn)閭涫懿录桑虬l(fā)走一個(gè)李歇,燕國那邊未必會(huì)再派來什么好的伴讀。
李歇與他一同長大,雖然為人刻薄小人了些,但知根知底,待他亦尊敬,太子丹是無法割舍開他的。
嬴政沒說什么,行一禮恭恭敬敬地,“太子言重了。”
太子丹一時(shí)摸不清這嬴政的心思,見他沒什么反應(yīng),只好當(dāng)無事發(fā)生,不過余下的時(shí)間,他極盡拋出話題,倒是與兄妹倆相談甚歡。
太陽落幕,兩人還比了武,具出了一身的汗,日落時(shí)分的輝光照耀在兩個(gè)少年?duì)N爛的笑臉上。
般般看著看著,支著下巴也跟著笑起來。
到了晚膳時(shí)分,她熱情留太子丹。
姬家頭一次招待這樣的貴客,下人們手忙腳亂,朱氏要過來一同招待,晚膳一家都打扮的莊重,姬長月身著一襲月黃色深衣,顯然畫眉裝點(diǎn)過。
太子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趙姬,多看了她兩眼,暗自想,難怪公子異人當(dāng)年對(duì)已是他人婦的趙姬一見鐘情,原來她生的這樣貌美絕倫。
般般頻繁讓從云為太子丹添飯,總是問他一些燕國宮廷的事情,太子丹也肯講,聽得她入了神都忘了用膳,只粗略吃了兩個(gè)果子。
嬴政默然用膳,看了表妹一眼又一眼。
用完晚膳,太子丹已從善如流的喚般般作‘承音妹妹。’,般般沒想過居然有人身為太子還這樣平易近人,況且這太子丹容貌生的不俗,長眉入鬢,高鼻薄唇,一雙桃花眼總是含著笑意。
他長得好看,還愛沖她笑,她一時(shí)著迷,也叫他太子哥哥。
嬴政驟然出聲,“太子殿下還是稱呼般般為姬小娘罷,般般年歲小一時(shí)僭越,太子不可也這樣。”
般般微愣,氣的不想與他坐在一起,卻被他在桌下牢牢握著手,她壓低聲音惱怒問他你干什么。
朱氏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執(zhí)帕子沾唇,實(shí)則為掩飾泛濫的笑意,姬長月按了按額頭。
太子丹聽嬴政這樣講,也不尷尬,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也好。
太子丹剛一走,般般的架勢(shì)就如同要掀翻桌子一般跟嬴政吵了起來,說是吵架,實(shí)際上他壓根不說話,沉著一張臉盯著她。
“他先稱呼我妹妹的,我叫一句哥哥怎么了?”她跺著腳氣的臉蛋紅彤彤,又急又氣。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嬴政不跟她吵,扯住她的手腕說,“該去看花了,走罷。”
“今天不看!明天也不看了,以后都不看了!”般般氣惱,使勁兒甩他的手,氣話一句接一句,“討厭表兄。”
她越這么說,他抓的越緊,也生起了氣。
好半晌他才有聲音:“不準(zhǔn)。”
“什!么!”般般粗著嗓子,大聲問。
“不準(zhǔn)討厭我。”嬴政硬要扯著她去看花,不看不行。
姬家外,李歇放聲譏諷,“她姬家不過一介平民,太子與她客氣一句,那姬承音當(dāng)真喊太子哥哥,她也配?!”
太子丹唇角的笑意漸消,皺著眉頭,“李歇。”
李歇也想停口,但實(shí)在是郁火難消,他不能忘卻自己身為貴族卻對(duì)一平民女子下跪的恥辱,“那趙政也是,太子與他道歉,他還拿著譜兒,他不過是被秦人遺棄在趙國的雜種,也配?”
“哦,那趙姬先前是呂不韋的女人,誰知道趙政到底是呂不韋的種還是秦人的種呢,野種一個(gè),也敢如此對(duì)待太子!”
李歇想起嬴政數(shù)次聽見‘趙政’黑如煤炭的表情,心里就爽得不行,他看不慣嬴政,‘趙政’這稱呼也是他攛掇其他質(zhì)子和周圍人喊起來的,趙國的人素來看不慣秦人,每次看到嬴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也樂意叫他趙政。
‘啪’的一聲清脆聲響。
李歇捂著臉,眼睛睜大,撲通一聲跪下。
太子丹臉色難看,淡淡瞥了一眼他,“不許再用這種語氣嘲諷他,那種亂話,日后我若再聽見,后果你知曉的。”
李歇不甘心,捂臉遮掩扭曲的表情,以頭搶地:“諾,臣知錯(cuò),再也不敢了。”
李歇嗚嗚咽咽的哭泣,“太子,我是替太子不平,身為太子之尊來趙國為質(zhì),趙政不過是質(zhì)子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太子竟親自登門,我心疼太子殿下啊。”
太子丹默然,輕輕拍了拍李歇的肩膀,“這與身份無關(guān),阿政是我朋友,不是什么質(zhì)子之子,記住。”
氣氛溫情,太子丹移開話題,“想不到她也姓姬,倒是有緣啊。”那是個(gè)有趣的女孩子。
李歇聞言固態(tài)萌生,“姬乃是周天子世傳的姓,咱們燕國國姓正是姬,是最接近周天子一脈的,尊貴無匹,豈是趙國的雜姓可以比擬的?”
這話太子丹不能反駁,他身為燕國太子不能說國姓與老百姓的一樣。
另一邊般般跟表兄鬧脾氣,一路吵嚷著來到長春花前還沒和好。
不過很快她就沒功夫鬧了,那株長春花出了問題,葉子與根莖像發(fā)霉了似的染上片片黑色。
她嚇了一跳,急急忙忙喊花匠過來。
“昨日還好好的。”她趴在表兄懷里傷心的哭鼻子,“我把表兄親手挖的花養(yǎng)死了。”
嬴政輕輕拍她的肩膀,心里琢磨著倘若花真的沒救了,再挖一株跟它相像的取而代之的可能性有多大。
般般一向好騙,是個(gè)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