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光。”陳宇放下筆，“整部電影，我只要兩種光。一種是戲臺上的光，追光，明亮刺眼，把所有人都照得像是畫中人，不真實。”

“另一種，是生活里的光，永遠是昏黃的，從窗欞透進來。”

他娓-娓道來，從北平的街景、人力車夫的穿著，到堂會上的賓客衣料、首飾細節，再到不同年代，標語口號的字體變化……

他就像一個真正的，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

整個包間，鴉雀無聲。

葉輪團隊的五個人，表情從最初的矜持，到中途的驚訝，再到此刻的震撼，最后，化為了一種近乎狂熱的崇敬。

這些細節，這些構想，別說是一個新人導演，就算是他們這些浸淫此道幾十年的老手，都從未想得如此之深，如此之透！

這根本不是在談美術設計，這是在復活一個時代！

終于，葉輪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對著陳宇，鄭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陳導。”

這一聲“陳導”，發自肺腑，再無半分輕慢。

“受教了。”

他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棋逢對手的興奮光芒：

“能參與《霸王別姬》，是我葉輪的榮幸。您放心，您要的那個世界，我給您搭出來！分毫不差！”

陳宇微微一笑，站起身，回了一禮。

“葉老師，合作愉快。”

第一場交鋒，完勝。

……

送走心悅誠服的美術團隊，陳宇剛坐上車，準備回家，手機就急促地響了起來。

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他接通電話，對面傳來一道焦急的女聲。

“喂，請問是陳念的爸爸嗎？我是她的班主任李老師！”

陳宇的心猛地一沉。

念念？

“李老師您好，我是。念念怎么了？”

“陳先生您別急！是這樣的，我們學校組織二年級【之前是一年級，現在已經二年級了】學生去郊野公園游學。”

‘念念她……她身上突然起了很多紅疹子，還發起了燒，我們現在正把她往市兒童醫院送！”

“過敏？發燒？”

陳宇的腦子嗡的一聲，眼前瞬間閃過女兒那張可愛的小臉。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繃緊了：“哪個醫院？我馬上過去！”

“市兒童醫院，我們大概二十分鐘后到！”

“好，我知道了！”

掛斷電話，陳宇立刻調轉車頭，一腳油門踩下，車子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

他下意識想給江芷云打電話，但拿起手機的瞬間，又猶豫了。

他想起江芷云早上提過，今天下午江氏集團要開一個極其重要的董事會，涉及到公司未來五年的戰略規劃，她作為總裁，必須全程坐鎮。

現在打電話，只會讓她分心，甚至可能影響到會議決策。

算了，只是過敏發燒，醫院里有醫生，我能處理好。

他把手機扔在副駕，雙手緊緊握住方向盤.

二十分鐘的路程，他硬是只用了十五分鐘。

當他沖進市兒童醫院的急診大廳時，正好看到李老師抱著念念，在護士的指引下往診室跑。

“念念！”

陳宇一個箭步沖了上去。

懷里的念念小臉燒得通紅，眼睛半睜半閉，嘴里發出難受的哼哼聲。

她原本白皙嬌嫩的皮膚上，布滿了嚇人的紅色疹子。

“爸爸……”小家伙聽到聲音，虛弱地喊了一聲，眼淚就下來了。

陳宇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從李老師懷里接過女兒，入手滾燙。

“醫生！醫生！”他抱著女兒，沖進了急診室。

經過一番手忙腳亂的檢查和化驗，結果出來了。

急性蕁麻疹，伴隨高燒。

醫生判斷是接觸了某種特殊的植物花粉引起的嚴重過敏反應。

幸好送醫及時，經過抗過敏和物理降溫處理，念念的高燒漸漸退了下去，身上的紅疹也開始消退，只是人還很虛弱，需要在病房里輸液觀察。

安靜的病房里，只剩下輸液管里藥水滴落的微弱聲響。

念念躺在病床上，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天花板，情緒很低落。

陳宇坐在床邊，用棉簽沾了水，輕輕濕潤著她干裂的嘴唇。

“怎么不開心了？”他柔聲問。

念念癟了癟嘴，小聲說：“爸爸，我是不是很沒用啊？”

“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因為別的小朋友都沒有生病，只有我……游學才剛開始，我就被送回來了……李老師肯定覺得我很麻煩。”

小家伙的聲音里充滿了委屈和自責。

陳宇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看著女兒失落的眼神，忽然意識到，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病痛，更是一次小小的心理挫折。

他沒有立刻說什么“你很棒”、“你不是麻煩”之類的空洞安慰。

他想了想，換了一種方式。

“念念，爸爸問你一個問題。你們班上跑得最快的同學是誰？”

“是張浩。”

“那張浩的數學成績好嗎？”

念念想了想，搖搖頭：“不好，他上次考試才考了72分，我考了98分。”

“那你說，張浩會不會因為數學考得沒你好，就覺得自己很沒用？”

“應該……不會吧。”

“為什么呢？”

“因為……因為他跑步很厲害啊，他跑步能得第一名。”

陳宇笑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對啊。你看，張浩擅長跑步，你擅長學習。每個人都有自己厲害的地方，也都有自己不那么厲害的地方。沒有人是完美的，對不對？”

念念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這次過敏也是一樣。”

陳宇繼續引導，“它說明你的身體，對某種花粉特別‘不喜歡’，所以才會抗議，讓你長疹子發燒。”

“而其他同學的身體，可能對這種花粉‘不認識’，所以沒反應。”

“這只是不同，不是你的錯，更不代表你沒用。”

他頓了頓，看著女兒的眼睛，認真地說：“你的優點有很多。”

“你善良，會把自己的零食分給同學；你聰明，老師講的知識一點就通；你還很堅強，剛才打針那么疼，你都忍著沒哭很久。”

“相比之下，只是對一種花粉過敏，這個缺點，是不是就顯得很小很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