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吊燈的光芒在香檳杯沿碎成星點，宴會廳里的爵士樂正奏到最慵懶的段落。陳默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用力，冰涼的玻璃觸感沒能壓下掌心的汗 ——CEO 張啟明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在職業生涯的里程碑上。

“市場一部超額完成年度 KPI 的 120%，“ 張啟明舉著酒杯穿過人群，定制西裝的袖口露出百達翡麗的藍鋼指針，“尤其是陳默帶領的這個團隊，把下沉市場的滲透率從 18% 做到 35%，這個晉升...“

周圍的起哄聲浪突然涌上來，陳默的團隊成員們臉上泛著酒后的潮紅，眼神卻亮得驚人。老員工王鵬狠狠撞了下他的肩膀，低聲罵了句 “終于等到了“，實習生小張捧著果汁杯的手在發抖，耳尖紅得像要滴血。

陳默喉結滾動了兩下，剛要開口說 “謝謝張總信任“，斜后方突然傳來高跟鞋敲擊大理石地面的清脆聲響。林薇的身影像把淬了冰的匕首，精準地插進這片沸騰的氛圍里。

“張總，抱歉打擾慶功，“ 她的香奈兒套裝襯得身形筆挺，嘴角噙著標準的職業微笑，手里的平板電腦屏幕還亮著，“東區昨天的周報數據剛出來，環比波動超過 15%，按照公司規定，關鍵崗位晉升需要連續三個季度的穩定數據支撐。“

喧鬧聲像被掐斷的錄音帶，戛然而止。陳默舉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杯中的威士忌晃出金色的漣漪，濺在虎口上帶來微麻的刺痛。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擂鼓似的撞著耳膜。

“波動？“ 張啟明皺眉看向平板，“上周例會不是說一切正常嗎？“

“是突發性波動，“ 林薇滑動屏幕，指甲上的酒紅色甲油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渠道商的實時監測系統顯示，東區三個核心城市的用戶留存率掉了近十個點。當然了，陳默團隊這一年的辛苦有目共睹，只是...“ 她抬眼看向陳默，笑意里藏著針尖，“程序上還是嚴謹些好，建議暫緩公示晉升通知，等數據穩定了再說。“

陳默感覺后背瞬間爬滿冷汗。東區的數據是他親自盯的，昨天下午最后一次核查時明明一切正常，留存率甚至比上周還微漲了 0.3%。他剛要開口辯解，王鵬突然在旁邊咳嗽了一聲，用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鞋跟。

“林副總的顧慮有道理，“ 陳默壓下喉嚨里的澀意，緩緩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輕響，“數據確實是營銷的生命線，既然有波動，那就等查清楚再說。“

“還是陳默懂事理，“ 林薇笑得更柔和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手腕上的愛馬仕手鐲叮當作響，“畢竟是要當總監的人，格局就是不一樣。“ 這句話像根軟刺，扎得陳默心口發悶。

張啟明松了口氣似的笑了笑：“那就按林薇說的辦，先查清波動原因。不過大家的功勞跑不了，財務部已經把獎金方案報上來了，明天就能到賬。“ 他舉起酒杯轉向眾人，“來，為市場一部干杯！“

起哄聲重新響起，卻明顯比剛才虛浮了許多。陳默機械地跟著舉杯，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林薇身上。她正和張總低聲說著什么，側臉的線條在燈光下顯得格外鋒利，手指在平板上快速滑動，像是在刪除什么關鍵信息。

“哥，這不對勁。“ 小張的聲音帶著哭腔，湊到他身邊，“我下午幫王哥整理東區報表時，明明看到留存率是 92.7%，怎么可能掉十個點？“

王鵬沉著臉拽了把小張的胳膊，朝她使了個眼色，然后轉向陳默：“可能是渠道商的數據接口出問題了，明天我去對接一下。“ 他的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陳默沒說話，只是拿起桌上的酒瓶給自己重新倒了半杯酒。琥珀色的液體里，他仿佛看到過去十二個月的日夜 —— 王鵬在醫院陪護生病的母親時，還抱著筆記本改方案；小張為了盯凌晨的活動數據，在公司沙發上蜷了整整一個月；還有他自己，答應陪懷孕的妻子做產檢，卻因為突發的危機公關爽約了三次。

“陳默，過來一下。“ 林薇的聲音再次響起，她已經送走了張總，正站在宴會廳門口等他，平板電腦夾在腋下，手里把玩著車鑰匙。

陳默深吸一口氣，對王鵬和小張使了個 “沒事“ 的眼神，轉身走過去。經過甜點臺時，他瞥見鏡面蛋糕上自己的倒影，鬢角有根白發格外刺眼 —— 下個月，他就滿 35 歲了。

“東區的數據，你心里有數吧？“ 林薇靠在雕花木門框上，語氣漫不經心。

“我昨天查過，沒問題。“ 陳默盯著她手里的平板，“能讓我看看具體波動點嗎？“

“服務器在維護，明天吧。“ 林薇收起鑰匙，突然湊近一步，香水味鉆進鼻腔帶著壓迫感，“陳默，咱們認識多少年了？八年？還是九年？“

“九年零三個月。“ 陳默回答。

“時間真快啊，“ 她笑了笑，眼角的細紋在燈光下若隱若現，“想當年你剛進公司時，連 Excel 透視表都用不明白，還是我手把手教你的。“

陳默沒接話。他記得清楚，林薇當年教他做報表時，故意藏了三個快捷鍵沒說，直到半年后他自己摸索出來，才明白為什么同樣的工作她總能比別人快一倍。

“其實我也不想掃大家的興，“ 林薇的聲音壓低了些，“但董事會最近對 35 歲以上的管理層盯得緊，你這個節骨眼上出數據波動，很容易被做文章。“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走向電梯，“明天上午九點，到我辦公室討論解決方案，別遲到。“

電梯門合上的瞬間，陳默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妻子半小時前發來的消息：“女兒說想爸爸了，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編輯了條 “慶功宴結束就回“，發送前又刪掉，改成 “可能要晚點，有工作要處理“。

轉身回到宴會廳，王鵬和小張還在原地等著，桌上的酒杯都空了。王鵬遞給他一支煙，打火機的火苗在兩人之間跳動。

“她肯定在搞鬼，“ 王鵬的聲音嘶啞，“上周三我去服務器房備份數據，看到林薇的助理在拷貝東區的原始日志。“

小張突然 “啊“ 了一聲，從包里掏出筆記本：“我想起了！昨天下午五點多，系統后臺有一次異常登錄，IP 地址顯示是總部大樓的，當時以為是 IT 部例行維護...“

陳默點煙的手頓了頓，煙絲燙到指尖。他看著宴會廳里逐漸散去的人群，水晶燈的光芒此刻顯得格外刺眼。突然想起三個月前，林薇在部門會上說過的一句話：“營銷這行，數據是武器，也是墳墓。“

當時他只當是句玩笑，現在才明白，那或許是早就埋下的伏筆。

“王鵬，你明天一早去渠道商那邊，“ 陳默猛吸一口煙，尼古丁帶來短暫的麻痹，“不管用什么辦法，拿到昨天的原始監測數據。小張，你查一下系統后臺的異常登錄記錄，越詳細越好。“

“那你呢？“ 小張抬頭問，眼里滿是擔憂。

“我去赴林副總的約。“ 陳默掐滅煙頭，煙灰落在光潔的地面上，像個無法愈合的傷口，“她不是要查波動原因嗎？我就陪她好好查查。“

王鵬還想說什么，陳默已經邁步走向門口。經過那面巨大的落地鏡時，他停下腳步。鏡中的男人穿著熨帖的西裝，眼神卻透著掩不住的疲憊，鬢角的白發在燈光下像根醒目的刺。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妻子發來的女兒的照片。小家伙穿著粉色的公主裙，舉著畫滿星星的畫板，照片背景里能看到客廳墻上的日歷，用紅筆圈著他的生日 —— 還有整整七天。

陳默對著鏡子扯了扯嘴角，想做出個輕松的表情，卻只牽動了僵硬的咬肌。他摸了摸那根白發，突然想起剛進公司時，老總監說過的話：“職場里的箭，從來都藏在慶功酒里。“

當時他不懂，現在懂了，卻已經站在了箭靶中央。

走出酒店大門，晚風帶著深秋的涼意撲面而來。陳默裹緊西裝外套，抬頭看向寫字樓頂層的 “鼎盛集團“ 四個大字，霓虹燈在夜霧中暈成模糊的光斑。他掏出手機，給王鵬發了條消息：“注意安全，別留下痕跡。“

發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遠處傳來救護車的鳴笛聲，尖銳地劃破夜空。陳默裹緊外套快步走向地鐵站，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像條拖在身后的鎖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