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氣暗香浮動黎明時。
賈瑟盤膝煉氣在神鷹崖巔,甄宓靠著他的肩膀沉睡,一呼一吸合一吐一納……
悠悠歲月靜好,一黑衣男、一白襖女,坐忘朝陽。
練氣不知時光流,秋眠不覺拂曉如梭去。
一天二十四時十二辰,早上九點進入巳時,東來的紫氣漸漸消散,吐納練氣告一段落。
黑山中猛獸在奔躍,飛禽掠空尋找,一日餐。
人與禽獸區別在靈慧,人與禽獸都有進餐的需求。
賈瑟抱起沉睡的甄宓回洞,輕輕地把她安放在床上,還蓋上一張貂皮厚被。
雖然寡言少語,但屬于他該干的事,盡心盡力。
離開洞口的剎那,他布下一座四象法陣。
簡簡單單以一段木頭、一根羽毛、一塊石頭、一碗泉水,映射出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獸影。
四神獸影隱隱綽綽,他也化為黑影,飛下山……
黑山賊的山寨,就在神鷹崖下。
山寨的演武場大而平。
首領張牛角壯如牛很高大,是一個身高七尺的巨人,一尺十寸、一寸三厘三。
這么高的巨人,看到賈瑟的剎那間,直接跪了!
單膝跪地也是跪,何況他還雙手抱拳說:
“山主,大戟士和虎豹騎二軍,號稱天下槍騎精銳,士卒個個都是練氣士,我黑山軍無力抗衡?!?/p>
“我才會去請您下山,為甄家化干戈,請諒解!”
賈瑟冷漠地看他一眼,擺了擺手表示懶得聽廢話。
張牛角一臉憨笑地爬起來,走上前剛要開口說正事,賈瑟就飛起一腳踹開!
連續倒退十步,他才堪堪站穩腳跟,囧笑著問:
“瑟哥,昨夜甄家小娘子,沒哭沒鬧沒敗你興吧?”
賈瑟一臉鄙夷地看著,心里藏著禽獸想法,體型更像禽獸的兄弟,語氣十分肅煞地說:
“阿牛!不信謠更不要傳謠,否則口舌不保!記住了!”
張牛角面憨厚,心藏七竅玲瓏。
他一邊點頭一邊探問:
“甄家三爺甄堯一早就來了,拉著我問認得偷香賊不,希望我能幫他做中人?!?/p>
“跟你見上一面,談談贖人的具體事,你看如何……”
賈瑟冷冽盯著他,張牛角立即話鋒一轉:
“咱們不稀罕他家金銀,咱們山寨啥也不缺,咱們就缺個壓寨夫人,我這就去跟他回話?!?/p>
他轉身就要跑下山,卻被一股巨力,拉回來。
他身上的那件薄青衣,卻絲毫不見一點褶皺破損!
可見賈瑟對于力氣的掌控,精微到收發由心的程度,張牛角老實地站著聽:
“阿牛,帶他去聚義堂,我想和他見一面,速去速回!”
張牛角原地靈動,一溜煙跑向山腳客棧。
客棧的名字非常大氣,只要一聽就能牢記,甄堯若有所思望匾額,上面刻著【龍門】二字。
龍一直是皇族象征,天子常以真龍,來自稱。
區區一座客棧,膽敢冠此大名!
張牛角人高馬大速捷。
一進龍門客棧就對甄堯說:
“三爺,偷香賊說見一面沒問題,不過見面禮要三百金。”
他邊說邊搓指,是大拇指搓著食指,不言而喻。
甄家好歹是巨富,當然不缺這三瓜兩棗。
二人很快就一起上山,張牛角咧嘴笑走前,甄堯一臉憂色隨其后,后悔在拿命開玩笑。
偷香賊能輕易掠人,輕易躲過緝捕,是高人!
萬一一言不合就開打,那他這條小命就交待這里。
張牛角感知氣氛有點壓抑,得三百金的興奮勁過了,就扭頭看了一眼甄堯。
見他面如土色,爬山的腳步很沉重,連忙寬慰:
“三爺,是你請我們下山,幫你化解甄家的難事。”
“我覺得不可興師動眾,就請動我大哥偷香賊,孤身救甄府于水火中,他怎么可能會害你?”
張牛角的話很粗糙,但句句都在理,安人心。
甄堯一身輕松,登山速度快了……
人不會無故一身輕松。
張牛角幫他扛了一袋金子,好家伙至少有一萬多金,甄家的確很在意甄宓。
就算在亂世中,一斤米面才值百銅,一金萬銅。
就這一袋的金子,至少可買百萬斤米面。
這能養活多少位難民?能給養多少位將士?張牛角懶得算這筆賬,只知道甄宓很貴重。
他還知道甄家豪富,是實打實的富,不帶虛。
賈瑟看不上金銀財寶,他看上了甄家的商路通途。
與張牛角這種世俗人不同,他對財富的認知很根本,財富是勢力強弱體現。
對于強大勢力,當然可以自己造幣,流通四海。
對于弱小的勢力,只能以金銀體現財富。
運營好一座龍門客棧,就是掌控一方勢力,龍門客棧開設得越多,掌控勢力范圍越大。
富可敵國不僅指富,更是直指勢力,可敵國!
為一日三餐愁,何能勘破此道。
甄堯勘破卻不敢說破。
否則甄家早就被夷為平地,哪里還有天下巨富名聲,不過當下也岌岌可危。
袁曹二族眼里,甄家就像抱金娃兒,予取予奪!
甄家資助黑山賊,不過是亂世中求自保。
賈瑟看得清這些瑣事,一見甄堯就直接說:
“既然你是甄宓的三哥,那就是我的三舅哥?!?/p>
甄堯仿佛如雷貫耳,靜坐在交椅上,暗自想:
“偷香賊這一次咋變了,以前都是把女子完璧送回。”
“難道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被五妹的美貌徹底征服了?一碗生米煮成熟飯了?”
就在他瞎猜時,賈瑟就起身帶著他,上神鷹崖。
見一面是為看清,甄堯算不算一個人物。
能面不改色地來見他,算是頗有膽色的人,聽到自己稱他三舅哥,能淡然處之很不錯。
既然算是一個人物,那就能敞開說,一些事。
張牛角看他們,來匆匆去匆匆。
這種事早就見怪不怪。
以前有些人被點名見一面,最后不是去匆匆地送走,就是來匆匆上神鷹崖。
甄堯一進山洞,就看到妹妹還活著,活蹦亂跳。
在火塘邊蹦跳著,一邊捅燒火棍一邊喊:
“你倒是快一點回來啊,這些紅薯都烤焦了,我怎么掏都掏不出,再烤就要變成碳薯……”
賈瑟看著火光沖天,到處烏煙瘴氣,一黑妞!
他很無奈地攤了攤手,示意甄堯先去洞外等一下。
一個飛閃過去抱起那黑妞,又是一個飛閃離開山洞,心嘆這洞府算是毀了。
甄宓一臉囧笑,尷尬地擰巴著衣角,甄堯苦笑。
賈瑟卻淡然地說:
“二位,緣起緣滅一切隨緣法?!?/p>
“天意要讓我今日出山,那就只能順勢而為,隨你們去甄家暫棲身,擇時不如撞時走吧……”
甄宓一臉悲戚地說:
“賈山主,我肚子餓得慌,走不動。”
甄堯想去背她,卻被賈瑟推開。
還被重重數落了一句:
“三舅哥,你的五妹已經及笄成人了,你要恪守男女有別之禮,以后別這么毛手毛腳!”
甄宓聽了這話,聞到一股濃濃酸味,嫣然嬌笑。
一夜半日的接觸,讓她漸漸接受了賈瑟。
雖然賈瑟依舊蒙著臉,雖然賈瑟依舊冷淡,可她能感知這個賈瑟,對她的好發自本心。
賈瑟抱著甄宓下崖,到了黑山寨里,奔廚房。
在甄宓的眼花繚亂中,他開始一番猛如虎的烹飪……
當便宜三舅哥甄堯進寨后,居然也喝上一口肉羹湯,曾吃過的美味不香了!
甄宓喝著果露,笑瞇瞇地對甄堯說:
“三哥,很可口吧?!?/p>
“這道十菌肉羹湯,他足足用了十種山菌?!?/p>
“快火燉、慢火熬、再悶煮,總計才耗費三刻鐘,卻把所有食材的鮮味,揉合成一道純肉味。”
“返璞歸真的烹飪法,我只是聽說過,沒吃過?!?/p>
“這次因禍得福,得以一飽口福咯……”
看五妹說話還打飽嗝。
甄堯猛地一口喝完肉羹湯,欣慰同時不由憂心忡忡,甄宓可不是一個傻妞。
一看就知三哥,在為什么事情擔心,就寬慰他:
“其實這位賈山主,是位本心不錯的高人?!?/p>
“能去咱們家暫住時日,我覺得不是啥壞事,他是真心實意對我好,不像他人只貪美色?!?/p>
甄堯不置可否點頭,想到龍門客棧,就問她:
“五妹,他若是參與亂世爭鋒,咱們甄家該如何與他相處?”
甄宓瞬間陷入了左右為難,賈瑟說過的那一些瘋話,她持著半信半疑態度。
她雖排行最小,眼界見識在兄妹中,卻是最高。
她博覽各種古籍,對于修真事略知一二。
只是不能接受宿世論,所以才會有所懷疑,所謂的三生三世緣分,及今世是終焉一世。
如果能證實是真的,那她還有什么——可猶豫!
必然全力以赴,支持賈瑟爭鋒。
想到這里她悲愁不已……
悲在自己居然會全無記憶,愁在萬一賈瑟是在說謊,那她該怎么面對一切。
膳廳一片寂寥,唯余甄家兄妹二人,愁緒萬千。
聚義堂一片喧囂,在賈瑟說出下山一事。
張牛角及其他的首領,對此事都很有看法,不能理解黑山的山主,為啥不加入黑山賊。
偏偏要跑去無極縣,當甄家的護衛,找苦吃。
也有一些明事理的人,如褚燕、黃龍、青牛角、張白騎。
他們一直安靜地等待時機,直到眾人散去才靠上前,單膝跪地抱拳齊聲說:
“某愿追隨瑟哥,下山入甄家為護衛,返歸良籍!”
他們都看出賈瑟,進甄家是為獲得良籍。
太平道掀起天下大亂,殃及無數世家豪門,這些天下的中流砥柱,都對賊寇恨之入骨。
抓到恨不得食其肉,更不要說助其——成大事。
客棧冠名“龍門”,山主雄心昭然。
賈瑟想也不想就點頭。
離開黑山山脈不等于切割,黑山軍中有不少煉氣士,出山后或許還要借力。
有四位練氣士,追隨他下山進甄家,也好聯絡。
在黃龍四人離開之后,張牛角再次進堂中,他神情釋然快步上前,單膝跪鄭重抱拳說:
“瑟哥,這份家業太過厚重,我怕辜負眾望,搞砸了?!?/p>
“當初若無你暗中助力,我們早就被官軍趕盡殺絕?!?/p>
“是你傳授我們修行的真武,也是你四處偷盜籌軍糧……,你不在我不知該咋辦?!?/p>
賈瑟冷眼看他,又望向聚義堂堂外,低沉地說:
“阿牛,黑山軍以后的路,全在于你的一念之間。”
“當初會對你施以援手,是不忍看婦孺被屠,如今不少人覺醒靈根,黑山軍有自保之力?!?/p>
“我沒有信奉太平道,不能真正服眾,你懂得!”
“少了神鷹掣肘,你更如魚得水。”
張牛角囧笑著低下頭。
賈瑟以明人說暗話敲打他,是對他散布神鷹的謠言,第一次表達心中不滿。
正如甄宓所說,雙拳難敵四手之下,憑啥服眾。
張牛角暗中作祟,讓他徹底脫離黑山寨。
除了山中練氣士之外,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知道他是黑山的山主,乍聽起來可笑至極!
張牛角羽翼豐滿后,竟敢對他開口,去甄家。
本來他也要去趟甄家,查下甄宓是不是宿世道侶。
可自愿與被人請是兩碼事,最后只能捏著鼻子下山,好在甄宓是他找的人。
張牛角突然問:
“瑟哥,你要殺我應該不難,為何不殺?”
賈瑟指著堂門外,在山中勞作的寨民們。
張牛角瞬間明白緣由,有所為當有所不為,賈瑟擔心殺死他之后,黑山寨會陷入混亂。
百萬寨民再次流離,最終成為亂世——離亂人。
寧可為太平犬,也莫作亂離人。
甄堯帶的上萬金沒了。
他下山時的步伐變得輕松,張牛角的頭變得有點大,是被賈瑟胖揍了一頓。
頂著鼻青臉腫,他依舊憨笑地抱拳,目送他們。
賈瑟會揭過此事,是他發誓死后不傳子。
這看似不靠譜的誓約,是保命符或催命符?張牛角心里更不靠譜,不過護衛猛增百人。
螻蟻尚且珍惜一命,何況他是個人,也怕死。
眾人走出黑山山脈時,賈瑟忍不住回首望了一眼。
黃龍、褚燕、青牛角及張白騎,陪他默默地注視著,褚燕忿忿不平地發誓:
“瑟哥,我遲早有一天,會為你正名揚威風,我言必行!”
“啪!”
他被賈瑟踹趴了,邊上的張白騎鄙夷說:
“燕子,瑟哥是何等英雄人物,他的事輪不到你來,自有無數英雄盡折腰,為他搏得赫赫威名!”
黃龍、青牛角仰天笑……
甄美滿望其項背,心暗嘆:
“大風起云飛揚,安得猛士相隨,威加海內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