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璨的商場中庭。

來來往往都是穿著得體、神情松弛的人，空氣中有聞起來就很貴的香水味。

年紀尚小的林殊和謝不塵在其中，一點不違和。

他看著她笑。

她對他動手動腳，不時低頭看腕上的珍珠手鏈。

他們的白色小狗戴著粉色蝴蝶結，跟另一只白色小狗玩耍。就好像在說，就連狗交朋友都要同個階級。

季行深在二樓靜靜看著，穿著那雙很快就要報廢的球鞋。

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番場景——

那年的這個暑假。

開學的前一天。

林殊跟他坐在城中村的燙菜店，對著壞掉的風扇，吃得滿頭大汗。

她把碗里的肉都挑給他，說在減肥，還跟老板要了一份清淡的打包，讓他帶回去給奶奶吃。

女孩扯出整片紙巾，幫他擦汗，那時她紅透的臉，依然在記憶里，不曾褪色。

“為什么一切都變了……”

季行深喃喃自語。

林殊的善良不再對他開放。

林殊的笑臉給了會買東西哄她開心的紈绔子弟。

就好像曾經那個無條件幫助他的富家女孩，不過是他的一場夢。

就像古代文人幻想的田螺姑娘。

季行深默默離開，來的時候打車，回去卻是一步步走。

他無法把現在的林殊和記憶中的人聯想起來。

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錯亂，記錯了一些事。

亦或者，陰差陽錯來到了再也見不到昔日亡妻的平行時空。

天空微陰。

半小時后飄起了粘稠的雨。

少年走在雨中，像是一縷無法歸家的亡魂。

萬家燈火漸次亮起。

他也來到自己家破敗的小院。

周圍鄰居，即便是干苦力的也建上了磚房，只有他們家還是磚混木的老屋。

父親……應當是不在的。

剛發完工資，季向陽天天都是“夜班”。

即便是平行時空，老天收走了他的愛妻，也沒有給他一個正常的父親。

幸好還有奶奶。

季行深推門而入，奶奶守著熬好的稀飯，不斷用扇子驅趕蚊蟲，瞧見他，歪著腦袋笑出一臉皺紋。

“孫孫回來啦——”

季行深應了一聲，問她有沒有按時吃藥，鈣片和治病的藥要隔半個小時吃。

老人家恍然。

拄著拐杖起身。

季行深連忙上前，打開柜子，依著記憶翻找。

治病的藥都在小盒子里。

鈣片，奶奶說是社區工作人員送的，季行深原先知道后只感覺不適，以為自己家被列成了貧困戶特別照顧，現在拿到手才發現異樣。

他慢慢翻轉包裝，看到了熟悉的燙金標識。

這是保險買到一定金額，和保險公司合作的醫療公司專供給vip客戶的鈣片。

不會是社區送的溫暖。

只能是林殊給的。

季行深拿著藥走到奶奶跟前，坐在小板凳，緊緊握住老人的手，“奶奶，你還記得送鈣片的人長什么樣嗎？”

老人家怔怔的。

她總是記不住人。

季行深說道：“是不是圓眼睛，扎馬尾辮，比你高一點？”

奶奶還是迷茫地看著他。

季行深說道：“像不像以前經常來我們家的小姑娘？總給你買糕點的那個？”

老人家渙散的目光漸漸聚攏，朝著季行深點頭。

季行深倒來溫開水，看著奶奶服下藥，然后就這么趴在她的膝上，久久無法起身。

不是平行時空。

他的亡妻還在。

只是林殊放棄他了，轉向另一個懷抱。

……

為什么要理所當然地索取？

她從來不欠他。

她只是喜歡他，卻成為他傾倒負能量的出口。

為什么要惱羞成怒對她動手？

他本來就不是富家少爺，那身皇帝的新衣，一戳即破，那些嘲弄的目光，即便費盡心力討好，也不會真的拿他當朋友。

為什么人年少的時候，只會被自卑包圍，傷害對自己最好的人？

又為什么只會在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少年鬢邊的白發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閃一閃，奶奶慈祥地輕拍他后背，搖著扇子，問季行深是不是在學校受委屈了。

眼淚如潮水傾瀉。

一發不可收拾。

他明明正當青春，像個垂垂老矣的人，直不起身。

“奶奶，我跟林殊吵架了，她還會原諒我嗎？”

“我們還回得去嗎？”

……

雨綿綿地下。

夏天過去，就是秋天了。

會一天涼過一天吧。

樹葉已經不如初夏時湛亮。

四季會輪轉，生命會往復，但是每一片掉落的樹葉都是回不去原來那棵樹的。

……

林家。

林殊給周婭發活頁夾的照片，說特意給她買的，明天會帶去學校。

周婭終于秒回：別帶，我明天請假，不去上課。

林殊：怎么了嗎？

周婭：在醫院吊水。

林殊：啊？

周婭：最近總是犯困，還心慌，去醫院查了，說是缺鐵、鎂、鉀，還有維生素D……打了屁股針，現在吊營養針，明天還要吊。

林殊：你沒有好好吃飯嗎？

周婭：天氣熱，確實吃得有點少。

林殊：現在感覺怎么樣？

周婭：好點了。

……

前世這段時間兩人鬧掰，周婭又去了（2）班，林殊和她沒什么交集，不知道周婭的健康竟然會出問題。

林殊一陣后怕。

為好友，也為她自己。

她以前節食，只是讓大姨媽不規律，沒出現其他癥狀，真是老天保佑。

高中本來就辛苦，真的該吃就吃，別在乎那二兩肉。

林殊：你在哪個醫院，我來看你。

周婭：明天都報到了，算了吧。你幫我占個好位置，對了，還有書，別領到那種刮壞的，給我放柜子里。

林殊：真的沒事嗎？

周婭：笑死，你要來也行，開兩針打屁股吧，醫生說大部分人都缺維生素D，尤其是整天悶在室內的高中生。

林殊：瀉藥！

林殊最怕打針了，何況還是屁股針！

那玩意兒就不是人類能承受的。

林殊不放心，上網查了下資料，發現現在社會因為營養不良倒下的人還真不少，嚇得她當即爬下樓喝了一杯牛奶。

嗝——

“哥，你要走啦？”

林殊看到一樓放著兩個行李箱，朝林驟問道。

林驟躺在單人沙發，像是沒有骨頭，扭出常人難以企及的姿勢。

“明天的機票，怎么，你要送我？”

“我倒是想，可惜明天報到。”

林驟嘖了一聲，讓林殊也給他倒一杯牛奶，林殊乖乖端過來，發現老哥竟然在看健身視頻……

不是。

男人是遲早都會走上健身這條不歸路嗎？

前世也沒見林驟健身啊？

老哥喜歡打網球和游泳，明明對滿身腱子肉的人不屑一顧。

林殊陰暗道：“怎么，又換女朋友了？這個喜歡猛男？”

林驟坐起來，瞪了妹妹一眼，神情比林殊還陰暗，嘴里罵了兩句，不知道罵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