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深發燒了。
又做到了上次生病住院時的夢。
夢里他娶了林殊,事業有成,把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都狠狠踩在腳下。
曾經高高在上的林家人,現在……
呵呵——
林驟遠走。
林殊父母要看他的臉色。
林殊對他言聽計從,乖乖在家孝敬他爸和奶奶。
他從沒這么快活,公司走上正軌后便開始花天酒地。
不過大家都這樣,名校高材生和土老板坐到一起,對女人的審美也不過是那幾樣:
年輕,漂亮,身材好,會哄人。
小三小四小五……
記不清了。
他最疼愛的還是剛畢業的那個小姑娘,她家境貧寒,靠助學貸款念完大學,在公司怯生生的,像只小老鼠,不是頂漂亮,但是季行深覺得自己有責任護著她。
小姑娘懷孕了,要生。
生就生吧。
他又不是養不起。
成功男人誰不是有幾個小家。
不知道怎么鬧到林殊那里。
林殊也是不懂事,竟然發信息,說要離婚。
他從外地趕回家,以為認個錯,哄哄就好,沒想到只看到一紙離婚協議書放在桌上。
她是動真格的。
他讓保安調監控,追出去,滿腦子想的是,真到離婚那一步,應該怎么做財產劃分,才不至于讓林殊占到自己便宜。
她是有一些功勞。
但是值不了太多。
沒有他的聰明才智和遠見卓識,林家怎么能趕上AI的風口,從傳統制造業跨界到頂尖科技產業?
下雨了。
這座城市,一到梅雨季總是在下雨。
這場雨有點像通市的雨,暴烈得很,雨滴噼里啪啦砸在柏油路。
他淋得受不了,抱怨她離家出走也不選個好天氣,年紀越大越任性,怕不是到了更年期。
也許,是時候要個孩子。
當了媽,帶著孩子,林殊以后應該就不會鬧離婚了吧。
他盤算得好好的。
怎么認錯,怎么讓她容忍月份大了的小三,怎么讓她也懷一個孩子,拯救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
他盤算得好好的。
真的。
結果一些嘈雜的聲音打擾了他。
他在橋上,循著喊聲朝下看,江岸邊圍了一群人。
警察來了。
救護車也來了。
紅藍兩色的燈閃得刺眼。
他心里一涼,膝蓋發軟,差點坐地上。
下去看了,幸好不是林殊。
是一個小孩溺水了,正在搶救。
醫生和警察接力按壓,小孩吐出臟水,睜開眼睛,孩子家長嗚嗚哇哇地摟住,朝救人的老伯伯下跪。
他松了一口氣。
打算找到江對岸的酒店就停,大下雨的,林殊應該也去躲雨了,他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老伯伯把家長扶起來,滿臉心痛,“不是我救的,我就搭了把手把孩子往上拉,救人的是個年輕女人……她讓水沖走啦……”
季行深腦子嗡的一聲,炸開。
他順著滾滾黃水往遠處看,沿岸果然有穿著雨衣的人在搜索。
天色暗下來。
老伯伯拿來救人女子的衣服,想讓警方找找線索,聯系她的家人。
季行深不敢過去。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林殊的外套,衣服還是剛結婚那會兒出去玩,他給她買的。
一件款式陳舊的防曬衣。
印在胸口的字母早已斑駁……
“林殊——”
“林殊——”
季行深發瘋似的,跟著滾滾的江水跑,鞋丟了也不去撿。
這雙皮鞋是小姑娘給他買的,她不知道他的腳瘦,腳背矮,要買小半碼才能緊住。
林殊買的就從來不會脫腳……
暴雨淋濕男人眼眶。
他分不清是淚還是雨。
警方的搜索持續了兩個星期,尸體始終沒有找到。
他花錢雇傭職業撈尸人,又搜了三個月,撈尸人勸他放棄。
有的人會被找到。
有的人注定要永遠睡在水里。
這是命。
也許是前世欠的債,也許是今生……
他聽不進去。
林殊是墜過一次江,他嚇得不知所措,但她還是被救回來了,還跟他結婚了。
她生在富貴之家,從小順風順水,她的命那么好,怎么會說走就走……
岳父岳母沒有出席葬禮。
林驟送來花圈,上面亡者名字寫的是季行深……
他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殯儀館的大堂。
奶奶糊涂了,不管跟她說多少遍,林殊救人出事了。
老人家依舊記不得,過一會兒就要找林殊,說廚房的湯煮好了,讓她去喝……
爸爸對他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是人生三大喜事。
林殊走了不見得是壞事,以后整個公司就是他們老季家的,想娶幾個媳婦都行,別喪著塊臉。
他說:“林殊才剛走,爸,你在說什么……”
“她走了不好嗎?我用點錢,你看她那個嘴臉,一點也沒有做媳婦的自覺。”
……
林殊說過幾次,他爸會偷偷支公司賬上的錢。
季行深從來沒有聽進去過,現在父親親口在她的葬禮承認,季行深啞口無言。
他愣愣地看著季向陽。
季向陽說道:“你不是有個媳婦要生了嗎,辦完葬禮,把人接進家,萬一生的是兒子,還是落在我們家戶頭的好。”
季行深問道:“你怎么知道……”
季向陽拍拍兒子肩膀,一臉得意,“那么大事,小丫頭能不告訴我這個做公公的嗎,還是我給她支招,叫她寄產檢報告給林殊,否則你這個贅婿不知道要當到猴年馬月……”
他打了親生父親,在亡妻的葬禮上。
拳頭根本不知道痛。
他抱著棺材不松手,里面只有林殊的舊衣。
季向陽罵他裝模作樣,現在哭給誰看。
奶奶依舊來問他,林殊什么時候回家。
他強忍悲痛說道:“林殊再也不回來了,奶奶,她死了。”
老人家一下子板著臉。
“亂說,我看到她在門口了,身邊還有個十七八的小姑娘陪著,兩人都沒有進來。”
“她在哪?!”
“門口。”
老人家指了一下。
季行深什么也沒看到,他走出去,好像能感受到林殊的氣息,但不論怎么叫她的名字,都看不到她的魂。
她不肯見他。
他便再也見不到她……
林殊死后沒多久,奶奶也壽終正寢。
小姑娘給他生了個兒子。
兒子由他爸做主,落戶他們家,叫季光宗。
光宗五歲時在酒店沙灘溺死,并沒有一個像林殊這樣的人舍身相救。
他最疼愛的小姑娘,背著他,養了兩個男人。孩子溺死時,三個人正在酒店房間醉生夢死。
他一手創辦的公司在林家撤資后,被更大的同類公司兼并,改了名字。
他失去了領導權,但依舊很有錢,也依舊有很多女人和孩子。
好像也就那么回事,他們只想要他的遺囑,都盼著他死,他也好幾次差點死了。
他全球旅游,去過很多地方,再也不是全家住在城中村的窮酸孩子。
只是不論去哪,都看不見林殊。
季向陽去緬甸賭博,欠了高利貸,死在那,是他叫人帶他去的。
他散盡家財,求神拜佛,希望能把林殊的魂帶上來,說說話,哪怕罵他一句也好。
他后來跟母親生活在一起,因為只有母親不會為了錢害他。
他晚年瘋瘋癲癲,總希望前妻變成厲鬼索自己的命,這樣就能見上一面。
他本來什么都有了。
金錢,名聲。
以及一個真心待自己的女人。
他以為錢是一切,只要有錢就能為所欲為。
他把真心當做糞土,隨意踐踏。
但那是假的。
都是假的。
那些錢,不過是紙!
那些名,根本帶不到地下!
……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再見她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