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犬部落雙生子的動作很快。
沿著那股奇怪的草木香氣,兩只狼犬不多時,就跟到了一處草甸子旁。
阿帕草原連接著瑪魯山脈,上一個大冬季過去,山上積雪融化,雪水順著山谷穿過密林,流經草原,湖水匯聚,就有了星星點點的草甸。
在這片水草豐美的草原上,像這樣子的湖泊并不少。
普通野獸經過,也會停下來喝水。
湖邊長滿了一人高的菖蒲和芨芨草,時不時有水鳥從其中飛出。
平靜的湖面透著草一樣的青綠,十幾塊粗壯的褐色浮木漂在水上。
角馬、地狼、紅狐貍、大白鳥、短翅鴨、大角牛……這里留下了不少獵物的足跡。
偶爾有小獸低下頭飲水,水面立刻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打得水里飄著的木頭浮浮沉沉。
一切都格外祥和。
但骨多跟骨打卻齊齊在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
“是沼澤鱷魚的地盤。”
骨多盯著湖面上的“浮木”,喉嚨里發出“嗚嗚”的威脅,利齒外露:
“要回去告訴巫,這些惡心的沒毛種又回來了。”
生活在草原上的獸人,對于沼澤鱷魚這種動物,可以說的上是厭惡至極。
這些惡心的,冷血的野狗一樣的野獸,不僅霸占湖泊,還會咬死一切路過草甸的動物,把尸體堆積在水底。
久而久之,清水就會變成一潭臭烘烘的黑泥沼澤。
偏偏沼澤鱷魚體型碩大,咬合力驚人,還擁有堅不可摧的硬質皮甲,很難殺死。
這東西總在夜里順著火光,襲擊附近的獸人部落。
一般有兩種情況。
一,沼澤鱷魚肆虐小部落,咬死部落豢養的坐騎,大鬧一通然后成功逃走。
二,沼澤鱷魚被獸人驅趕,頂著一頭包躲回水里,讓厭惡下水的黑犬獸人拿它們毫無辦法。
所以附近的獸人們,都稱這些皮厚又能生的家伙,是“阿帕草原上的害蟲”。
所以一旦遇到,獸人們就會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殺死,或者是偷走它們的蛋,以此減少沼澤鱷魚的數量。
……
漂在湖面的“浮木”顯然也注意到了雙生獸人。
十幾條枯木樣的鱷魚慢慢匯聚在一起,為首體型最大的母鱷睜開眼,慢慢浮上水面,褐色瞳孔里滿是警告與殺機:
離開。
兩頭狼犬循著氣味而來,自然不可能放棄。
沼澤鱷魚也慢慢上浮,一條接一條盯著兩頭狼犬。
對峙許久,還是骨多先有了動作。
他慢慢后退,視線卻落在被鱷魚們保護起來的草甸后方。
“這些家伙呆不了多久,反正等度過這個大冬季,它們就會消失不見——骨多,有蛋的味道!”
骨打沒心沒肺地安慰同胞兄弟,下一秒,卻不自覺張開狼嘴,鮮紅的舌頭垂在外面,尾巴狂甩——這讓它看上去顯得格外“智慧”:
“哎?!就在附近!是食物的味道!”
那你以為,他們追了半天,連到手的獵物都丟下,到底是在追什么?
性格沉穩的黑色狼犬無言地刨了刨地,尾巴不輕不重打在弟弟那張跟他如出一轍的狗臉上:
“跟過來。”
太奇怪了。
一向暴虐的沼澤鱷魚,居然沒有第一時間撕碎他們的喉嚨。
甚至還允許普通野獸進入這里喝水。
這些殘忍且笨重的大家伙,更像是在……
守護什么東西。
但野獸就是野獸。
骨多冰藍色的狼眼里閃過一絲狡猾,放輕腳步,帶著骨打隱入高高低低的菖蒲叢。
兩頭掠食者鬼輕松繞開鱷魚群,借著草叢的遮掩,順利摸到了對岸。
氣味更近了。
狼犬冷峻的臉上,升起一絲興奮,那是印刻在基因里,掠食者在追擊獵物時的本能。
骨多瞇著眼,長長的狼吻探出草叢,下一秒,瞳孔驟然縮小!
獸神在上!
他看到了什么!
……
……
水邊一塊平地上,一名獸人半跪在湖邊,手里把著一口黑乎乎的罐子,以手捧水,像是要打水。
他,或者說是她,實在是奇怪極了。
黑色眼睛,黑色頭發,身上被怪里怪氣的黑色布匹包裹,四肢纖細,像是纏繞樹冠的藤蔓。
露在布匹之外的肌膚,是象牙一樣的顏色,沒有鱗片、沒有羽毛、沒有獸耳、更沒有獠牙——沒有任何一族獸人的特征。
但就是這樣一個奇怪的東西(?),周邊卻聚集了一群毫無智慧的野獸:
狡猾的狐貍、陰狠的豺狗、冰冷的毒蛇、膽小的鼠兔、溫和的角馬、沉默的大角牛、高傲的白毛風雕……
周遭的野獸不約而同聚在一起,和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她身畔嬉戲,打鬧。
甚至就連湖水中的沼澤鱷魚,也靜靜地觀察著對方,沒有絲毫被沾染棲息地的憤怒。
“好啦,我要去煮東西吃了,不能陪你們玩。”
她伸手撫摸其中一只山貓的頭頂,素來厭惡獸人的小獸慢慢露出肚皮,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骨多跟骨打差點忘記了呼吸。
沒有狩獵,爭斗,廝殺。
在草原上,所有野獸,為了生存,無時無刻都在搏斗拼殺。
不是吃掉別人,就是成為別人的獵物。
那個奇怪的獸人,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特質。
就像是……溫和柔軟的水。
——如果獸人們懂得表達,就會明白,那是只有在和平年代和強盛國家養出來的氣定神閑。
雙生子對視一眼,不著痕跡地混入普通野獸中間,有棕熊不耐煩地呲牙,卻被獸人兇惡地壓制回去,嗚咽著讓出了位置。
他們開始觀察這個獸人。
她先是從一塊黑色獸皮里,拿出一塊花紋復雜,像是用秋天落葉編織而成的獸皮。
也不見她做了什么,獸皮居然立了起來,變成一座扣在地上的,可以活動的“洞穴”。
這時候,天邊兩個太陽已經慢慢下落,草原上的風逐漸變慢,黃昏接踵而至。
奇怪的獸人蹲在地上,雙手舉起兩個古怪的“石塊”,輕輕碰撞——
“咔嚓!”
骨多跟骨打同時瞳孔地震,狼臉上滿是驚愕:
堆疊起來的干草和樹絨上,一朵小小的,火紅色的光亮驟然出現,帶來了火和光。
火光趕在黑暗之前亮起,不斷跳動,也照亮了她平靜的臉。
沒有雨天轟隆隆的雷火。
也沒有向祖先祈求。
更沒有使用從燒焦的樹心里找到的黑色火石,只是隨手一撞。
就有了溫暖的火。
獸神啊!
她一定是位尊貴的巫!
一位尊貴的,巫力無窮的大巫!
只有大巫,才能平息戰爭。
只有大巫,才能隨手修建出舒適的洞穴。
只有大巫,才能隨手點亮火光,撕裂黑暗。
雙生狼犬瞳孔里映照著那點火光,嗚咽著,顫抖著趴伏下身,向這名巫低下了高傲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