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部落的現任族長，顯然就不太聰明。

——這個部落，就是娜塔和小苔原來生活的部落。

娜塔搭乘皮卡，跟隨三名先遣隊戰士，一路頂著狂風低溫，終于在輻射巨蟒到來前，趕到了目的地。

風雪交加，漫天雪花飛舞，銀白取代了翠綠，放眼望去，只能偶爾在雪下找到一絲綠意。

一行人趕到的時候，有半人半鹿的獸人正在刨雪，試圖挖掘富含淀粉質的草根和樹皮充饑。

天氣實在是太冷了。

植物全都被大雪覆蓋，想要挖出埋在雪里的草根，只能用石斧一點一點刨開夾雜著凍土和冰塊的雪層。

如果運氣好，還能挖到一兩只凍僵的老鼠，刨出他們藏在鼠洞里的堅果和植物種子。

當然，鹿人也并不是完全素食。

——偶爾遇到闖進領地的小動物，也是會抓來加餐的。

但這些少的可憐的食物，對于林鹿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

這些獸人看上去，比當初剛到營地的娜塔還要凄慘得多：

個個瘦骨嶙峋，狼狽憔悴，簡直就像逃荒的難民。

當然馬上和難民也沒差了。

看到發出轟鳴的皮卡車，林鹿獸人們先是警惕，立刻躲進樹叢之后，大聲發出呼喝聲，試圖嚇跑眼前奇怪的“野獸”：

“獸神啊，那是什么東西？！”

“沒有腿也沒有眼睛的野獸，簡直是對獸神的褻瀆！”

“外鄉人，快離開這里！！這里是屬于林鹿的領地，不歡迎你們！”

但在看到從車斗里跳下的娜塔后，有只雄性獸人驚叫出聲：

“娜塔，你還活著！獸神保佑，枯萎病沒能帶走你的生命——這些是什么人，你的同伴？”

林鹿獸人半信半疑地躲在樹叢后，拿眼睛去看這些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從沒見過的外來“獸人”：

他們的打扮，皮毛，甚至是外形，都明顯超出了獸人們的認知。

沒有爪子，沒有羽毛。

更沒有矯健壯碩的蹄子，以及威武的大角。

丑的什么也沒有。

還有，娜塔身上披著的，那是什么東西？

草一樣的綠，每一寸每一縷，都均勻地仿佛讓人看到了夏日的草場。

獸神啊，難道她把草穿在了身上？

有人迷惑不解，也有人上前一步，親昵地同娜塔碰了碰額前的鹿角：

“真高興你還活著。

這些是你的同伴嗎？那是它們馴養的馬？看起來真嚇人。”

“我也是，草蟋，很高興看到你還活著。”

娜塔臉上的表情變得柔軟，也跟著上前一步，用鹿角碰了碰對方的，隨即正色道：

“救了我的不是獸神，而是一位善良仁慈的大巫，姜，這些是巫姜的同族。

巫呢？她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她。”

其他林鹿獸人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悲傷起來，七嘴八舌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巫死掉了。”

“巫感染了枯萎病，渾身上下長滿了紅瘡。”

“族長舉行了葬禮，把巫和族人們埋在了河邊。”

林鹿部落的巫，是一位溫柔，上了年紀的老鹿人。

她懂得如何在森林里分辨草藥，如何辨別蛇是有毒還是無毒，如何快速找到水源。

盡管她不會治療枯死病，但很多鹿人小時候，都受過對方的照顧。

娜塔也有些難過，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為什么不早點回來。

但這個念頭只是稍縱即逝，立刻就被她打碎：

她現在是巫姜部落的戰士，沒有立場替其他部落的存亡擔憂。

“娜塔，時間來不及了。”

一邊戰士催促道，娜塔隨即點點頭，立刻要求那個叫“草蟋”的獸人帶他們去見林鹿族長。

……

林鹿獸人定居在植被茂盛的山谷叢林。

山谷中有很多曲曲折折，纏繞在一起的大藤蔓。

這些藤蔓不會枯萎，即便是大冬季，它們也依舊會長出新的嫩葉。

更神奇的是，這種藤蔓切開以后，還會流出淡淡的，帶有甜味的樹液。

林鹿獸人的祖先，發現了這種神奇的植物。

于是他們在藤蔓球里，開辟出能夠住人的空間，并且在部落周圍大量培植這種植物。

而到了寒冷的冬季，密不透風的藤蔓會阻隔大部分冷風。

因此，林鹿們只需要在藤蔓球內部涂抹黃泥，并用獸皮擋風，就能安然渡過寒冬。

娜塔原先是林鹿部落的戰士。

戰士的地位并不低，僅次于巫和族長。

于是三人一鹿組成的先遣隊，順利進入到了林鹿獸人聚居的巨大藤蔓球內部。

這個巨大的，顏色特別的黑色藤蔓球，從外面看，像極了一只倒扣著的鳥巢。

娜塔邁著步子，跟在同族身后走進熟悉的藤蔓洞穴：

這里的味道，還是和之前一樣。

悶熱，尿騷氣和獸皮上的油脂味道混合在一起，空氣常年不流通，形成了一股極為刺鼻的腥臭味。

像是有人往鼻子上打了一拳。

三名戰士面罩下的臉，不約而同皺成一團，但出于禮貌，并沒有表露出來。

他們甚至主動把隨身攜帶的食物，分給那些望眼欲穿，餓成排骨的林鹿獸人。

沒辦法，有個林鹿幼崽，餓得有出氣沒進氣，手里捏著草根可憐巴巴地嗦塄。

——看得三人心疼不已。

都是年紀相差不大的幼崽，小苔白白嫩嫩，干干凈凈，每天有奶粉和各種營養輔食吃。

偶爾他們這些哥哥姐姐，還會偷偷塞一點有滋味的小零食投喂小鹿人。

再看這個部落里的鹿人幼崽。

身上不著寸縷，頭發亂糟糟像雞窩，臉上臟兮兮，小花貓一樣白一塊黑一塊。

十幾個孩子被光溜溜放在獸皮上，互相捉對方頭發里的虱子。

有時發現肥一點的，簡直就像中了大獎，高高興興塞進嘴里。

就這，還有孩子還會來搶。

沒辦法，獸人部落似乎沒有供養年邁獸人和幼崽的習慣。

幼崽沒有食物份額，甚至是幼崽的父母，在食物缺乏的情況下，也會去搶奪屬于幼崽的食物。

——就像母貓生產時缺乏營養，會把殘疾貓崽吃掉一樣。

和“活下來”相比，“幼崽”似乎是個無足輕重的選項。

畢竟幼崽沒了還能再生。

分到食物的幼崽，先是不可思議地看一眼先遣隊員，隨即立刻意識到什么，撒開腿往角落里躲。

一邊躲，一邊把食物往嘴里塞。

哪怕被其他幼崽摁著打，也絕對不張開嘴，吐出食物。

“食物！！”

“這些獸人給了她食物！”

“給我！給我！”

——就在有成年獸人用手去扣那只林鹿幼崽嘴巴，試圖搶奪食物的時候，先遣隊員終于看不下去了。

“淦！這是我給她的東西，你搶一個試試？”

他忍不住爆一句粗口，用別扭的獸人語言一字一句頓道：

“還給她。”

那名成年獸人置若罔聞，只低頭去撿地上掉落的殘渣，珍視地撿起來放進嘴里，慢慢咀嚼。

三人瞬間明白過來。

林鹿部落沒有“私有”概念。

因為他們是被娜塔帶回來的“外來者”，所以食物不屬于部落，他們手里的食物，不會有人搶。

但給出去的食物，屬于所有林鹿獸人。

按照部落的規矩，得由族長和巫來分配。

哦，他們的巫病死了。

——這糟糕透頂的世界。

這邊先遣隊員心情沉重，一旁的娜塔也不好過。

她正在勸說林鹿族長，盡快離開這里。

……

……

“什么？讓我們離開？不行，絕對不可以！”

族長見到愈發強壯的娜塔，原本還有些意外，但表達了愿意重新接納的意思：

畢竟娜塔是一名非常優秀的鹿人戰士。

當她用獸皮條投擲石塊，整個森林里的兔子，就沒有一只能在她眼皮底下逃跑的。

但聽說完娜塔的來意，族長立刻變了臉色：

“庫瑪塔是傳說中，大人們用來嚇唬幼崽，哄這些小崽子入睡的謊話！”

“就算真的有庫瑪塔，只要我們躲在藤蔓洞里，它找不到我們，自然會離開。”

“我們為什么要離開祖祖輩輩生活的肥沃土地，去給外族獸人做奴隸？”

“娜塔，你生于林鹿部落，這里才是你的家。回來吧，和我們一起，這里才是你的歸宿。”

——獸人對奴隸這個概念根深蒂固。

林鹿族長根本不相信，娜塔所說的“合同工待遇”。

每天都能吃飽。

每天都能睡在干凈帶有香味的稻草上。

每天只用干很少很少的活，就能獲得食物。

甚至每個人都有珍貴的衣服穿。

“這就是你說的‘布’，它摸上去真奇怪。”

林鹿族長“噠噠噠”繞著娜塔轉了一圈，始終不肯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大冬季食物匱乏，就算是金獅部落，也沒辦法養這么多奴隸，怎么還會有蠢貨愿意接納外族人？”

食物從哪來？

住的地方從哪來兒？

足以抵御外敵的武器又從哪里來？

總不可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吧。

再說了，庫瑪塔這種東西——

獸人們都聽說過，關于它的傳說。

但沒有一個人，真正見過它的樣子。

林鹿族長話沒說出口，但娜塔讀懂了他的表情。

“巫姜完全可以對林鹿部落的死活置之不理，但她卻關注到了，并且愿意為了我們，殺死蛇神庫瑪塔。”

她臉上的表情相當失望：

“巫姜的仁慈，你也許無法理解，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曲解她的好意。

巫姜和她的族人，已經向庫瑪塔宣戰，而這里，即將成為他們和蛇神對戰的戰場。

如果你還有一點點的智慧，就應該明白，我沒必要說謊。”

她幾乎是強制拖著族長，走到附近的山坡之上，遙遙指著遠方雪地里蠕動著的黑色怪物，憤怒道：

“睜開你愚昧的眼，看看吧！”

“那就是庫瑪塔！”

“現在，你還敢質疑巫姜的啟示嗎？！”

大地隱隱顫抖，黑色“裂縫”所過之處，百米高的樹木崩折，巨石坍塌。

似乎沒有什么能夠阻擋，它前進的步伐。

在看清輻射巨蟒的瞬間，林鹿族長癱倒在地，四條腿不住地顫抖：

“獸神啊，那到底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你為什么創造了獸人，又降下這樣的怪物來懲罰我們？！”

那根本不是屬于大地，也不是屬于天空的存在。

那樣的偉岸，那樣的令人膽裂。

而所謂的“巫姜”，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要和蛇神宣戰？

庫瑪塔，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