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二年冬十月,齊王肥由齊入朝。肥是高祖的庶長子,比惠帝年大數歲,惠帝當然待以兄禮,邀同入宮,謁見太后。太后佯為慰問,心中又動了殺機,想把齊王害死。可巧惠帝有意接風,命御廚擺上酒肴,請太后坐在上首,齊王肥坐在左側,自己坐在右旁,如家人禮。肥也不推辭,竟向左側坐下,太后越生忿恨,目注齊王,暗罵他不顧君臣,敢與我子作為兄弟,居然上坐。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遂借更衣為名返入內寢,召過心腹內侍,密囑數語,然后再出來就席。惠帝一團和氣,方與齊王樂敘天倫,勸他暢飲,齊王也不防他變,連飲了好幾杯。嗣由內侍獻上酒來,說是特別美酒,酌得兩卮,置諸案上。太后令齊王飲下,齊王不敢擅飲,起座奉觴,先向太后祝壽。太后自稱量窄,仍令齊王飲盡。齊王仍然不飲,轉敬惠帝?;莸垡嗥?,將酒卮接在手中,正要銜杯飲入,不防太后伸過一手,突將酒卮奪去,把酒傾在地上。惠帝不知何因,仔細一想,定是酒中有毒,憤悶得很。齊王見太后舉動蹊蹺,也把酒卮放下,假稱已醉,謝宴趨出。返至客邸,賄通宮中,探聽明白,果然是兩卮鴆酒。當下憂懼交并,自思一時幸免,終恐不能脫身。輾轉難眠,無術解救。
這天晚上,齊王睡不著,只好點了燈,看書。他忽然聽到院子里有腳步聲。齊王起身探看,發現臺階前蹲著一個大漢。
“你是誰?”齊王大聲喝問。
那個大漢跪伏著說:
“我是呂產的家臣,名叫梁上柱,有事稟告王爺”。
齊王滿腹狐疑,他和呂產素無來往,他派人前來干嘛,于是又問道:
“呂產黑夜派你前來,莫非你想刺殺本王?”
“正是!”
齊王啼笑皆非!哪有殺人明確告知對方的?莫非他有十成把握,讓我死個明白?
齊王正想呼喊士卒,只聽梁上柱大聲說道:”呂太后命令我來暗殺王爺,可我知道王爺乃是高祖長子,并無過錯.我不想殺害好人,我只是有話轉告王爺,不知王爺是否想聽?
“你說吧!”
呂太后既然動了殺心,以王爺目前的處境,肯定逃不出她的魔掌;就算勉強逃出皇宮,半途中必然遇害。王爺如要徹底避禍,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討好呂太后,讓她衷心歡喜才行。
“怎樣才能討好太后呢?”齊王急切問道。
“大王如欲回齊,最好自割土地,獻與魯元公主。公主系太后親女,得增食采,必博太后歡心。太后一喜,大王便好辭行了!”
“壯士所言甚是。不過你沒將我殺死,回去如何向太后復命呢?如果我能逃過這次禍難,平安回到齊國,希望你能前去找我,我會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謝謝齊王厚愛!我奉太后之命前來殺你,完不成任務自然不能回去。使命未達,又要茍且偷生,這是我無法做到的事!現在留給我的只有死路一條!王爺保重!”說完撥劍自刎!
齊王一驚,想要上前阻攔,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早已滾到自己腳邊。
第二天,齊王依計行事,上表太后,愿將城陽郡獻與公主,未幾即得太后褒詔。齊王乃申表辭行,偏偏不得批答,急得齊王驚惶失措。再與內史等商議,續想一法寫入表章,愿尊魯元公主為王太后,事以母禮。以同父姊妹為母,不知他從何處想來?這篇表文呈遞進去,果有奇效,才經一宿,便有許多宮監宮女,攜著酒肴,趨入邸中,報稱太后、皇上,及魯元公主,隨后就到,為王餞行。齊王大喜,慌忙出邸恭迎。少頃便見鑾駕到來,由齊王跪伏門外,直至鑾輿入門,方敢起身隨入。呂太后徐徐下輿,挈著惠帝姊弟兩人,登堂就座。齊王拜過太后,再向魯元公主前,行了母子相見的新禮,引得呂太后笑容可掬。就是魯元公主,與齊王年齡相仿,居然厚著臉皮,自命為母,戲呼齊王為兒,一堂笑語,備極歡娛。及入席以后,太后上坐,魯元公主坐左,惠帝坐右,齊王下坐相陪。淺斟低酌,逸興遄飛,再加一班樂工,隨駕同來,笙簧雜奏,雅韻悠揚,太后悅目賞心,把前日嫌恨齊王的私意,一齊拋卻。直飲到日落西山,方才散席。齊王送回鑾駕,乘機辭行,夤夜備集行裝,待旦即去,離開了生死關頭,馳還齊都,仿佛死后還魂,不勝慶幸。
太史公曰:偏憎偏愛,系婦人之通病,而呂后尤甚。親生子女,愛之如掌上珠;旁生子女,憎之如眼中釘,殺如意害劉友、劉恢猶嫌不足,且欲舉齊王肥而鴆之,齊王不死亦僅矣。齊王以城陽郡獻魯元公主,即易恨為喜;事魯元公主為母,更盛筵相待,即日放行??剪斣髦挲g,最多與齊王不相上下。齊王愿事同父姊妹為母,謬戾已甚;而呂后反喜其能媚己女,偏愛之深,至于此極!厥后且以魯元女為惠帝后,逆倫害理,一誤再誤!無怪其不顧廉恥,行同禽獸!太史公尚能直抒胸意,不少現代人卻推崇呂后!彼若一日有權,其狠毒無恥當不亞于呂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