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過火管道上烘著的金子,在飯煮下來的時候,已經干得差不多。
彭援朝從地窩子土床上方掛著的一個布包里翻找出一塊圓形的磁鐵和一個從文體店買來的小機械天平。
他先用磁鐵在碗里的金砂里面一陣攪動。
那些含鐵的烏砂粉末立刻吸附在磁鐵上面,讓金砂里邊的雜質變得更少。
他又吹掉浮在金子上面的輕塵,剩下的金砂,就是可以用來出售的金子。
收購金子的人,對金子的純度有一定要求,但也知道在淘金河谷,沒多少人有條件、有能耐弄得很純,所以要求也不會特別高。
當然,金子的價格也會稍微便宜一些。
在彭援朝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早在今天一開始動工淘金就期盼知道一天收獲的眾人,紛紛圍攏過來,大氣也不敢喘地看著彭援朝小心翼翼地將金砂倒在天平上稱。
在場的幾個新手,幾乎都還看不懂天平上的刻度,甚至不知道一克是多少,但也看得出,天平托盤里放入的砝碼使得天平的橫桿變得平直,就是砝碼和金砂等重的時候。
于是,等到橫桿平直時,就有人催問:“把頭,快說說,有多少?”
彭援朝看過砝碼,又看看指針,咧嘴笑了起來:“有七克多!”
“才七克……”
看著天平托盤里那一小撮堆得尖尖的黃色“麩皮”細末,一個豫州人還是覺得少。
彭援朝瞥了他一眼:“已經很不錯了,這只是表層,而且今天早上有不少時間是在剝表層砂石,咱們今天都還沒有挖到真正的富金層,等到了富金層,說不定咱們能一天分一次金子。
七克,按照銀行的回收價,那得一百一十二塊錢,黑市價格更高,能賣到兩百多塊,這還嫌少?這收獲已經很不錯了。”
聽到具體的錢,一個個懵懂的新手頓時有了概念,心里掂量,覺得確實不少,再想想往后,還能得到更多,又變得喜笑顏開。
周景明就在這時候說了一句:“都別得意忘形,往后不管誰問你們一天能淘多少金子,都不準說實話,只能往少了說,這是個原則問題。”
聽到這話,彭援朝面色也變得嚴肅起來:“周兄弟說的話,都特么給我記好了,這不是開玩笑。
誰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得惹人眼紅了,給營地惹來麻煩、災禍,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河谷里的淘金隊伍,會越來越多,到后面一些時日,能有幾百人,想要一點交集都沒有,那是不可能的事兒。
到時候,管住嘴巴就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兒。
有人又小聲問了一句:“那如果真有人問起,該說多少?”
這個問題一出,彭援朝也看向周景明。
周景明權衡一下:“看今天采挖的金砂,差不多有四五噸的樣子,咱們就統一說五六克,相當于一噸泥沙,能出一克多點的金子,這個品位,只能說是勉強還行,要是再高,那就容易引人惦記了。”
彭援朝點點頭,又掃視一眾人:“都記住了?”
眾人紛紛表示說記住了。
事實上,周景明知道,這樣的事情瞞不了多久,經驗老道的淘金客,都不用來探查,只需要遠遠地看一看,就能有一個大概的判斷。
彭援朝滿意地站起身,將那些金子收起來,裝入青霉素小玻璃瓶:“等明天攢夠了十五克,咱們就分一次。
以后都是這樣,每攢夠一次,就立馬分掉,我這里可不幫你們保管,分到你們手里,你們自己心里踏實,也省得你們擔心我私下里搞小動作。
至于金子到了你們手里,怎么保管,那是你們自己的事兒,要是弄丟了,弄沒了,跟我沒任何關系。
協議上的規矩說得清清楚楚,偷盜、貪昧私藏、惹是生非等事情的處罰,你們也知道。
這一路進來出現的那些反復無常的事情,我不跟你們計較,但往后要是再出現,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真正的淘金,已經開始,想賺錢,就別給我在隊伍里邊渾水摸魚、偷奸耍滑。
我出了墊本,我想賺錢,誰特么壞了我賺錢的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聽得幾個新手一愣一愣,但幾人的神情很快又松散下來。
這一路進來,彭援朝放過的狠話不少,似乎都有些習慣了。
但周景明知道,彭援朝這次是認真的。
雖說隊伍里的人都是農村出來,干慣了體力活,但年前年后,總有不少休息時間,一閑下來,身體也會跟著放松。
現在來淘金,哪怕前些天挖地窩子、排水溝,適應了幾天,終究因為天氣問題,干得不緊不慢,除了感覺有些累,倒也沒什么。
今天開始淘金,在彭援朝的催促下,上了強度,大家伙都有些受不了。
周景明和彭援朝負責合力用架子車往溜槽邊運送泥沙,他們兩人還好一些,但挖掘泥沙、將泥沙從沙坑里提上來的六人,以及負責往溜槽里鏟沙和提水沖砂的武陽和徐有良,都有些受不了。
晚飯做熟的時候,圍坐在鍋邊吃飯,一個個胳膊和腰都忍不住直打哆嗦,就連坐下、站起都有些困難。
一碗湯端在手里,能灑出去半碗。
捏著筷子的手也不聽使喚,夾不起東西,勉強夾起來,哆嗦著往嘴邊送,都經常會掉。
大概,能安慰眾人心情的,只有彭援朝裝在青霉素玻璃瓶里掛在地窩子土床上方檁子上的那一小撮勞動果實。
身體的勞累,是一個必然的過程,同樣強度的勞作,得持續幾天,才會逐漸緩解,然后就會變得習以為常。
吃過飯以后,孫成貴接了洗鍋涮碗的事情,收拾鍋碗,提著去外面挖掘出的水井邊擦洗。
被彭援朝說過一次以后,幾個新手湊在一起商量,輪換著來干這些瑣碎的事情,倒也還算安分。
彭援朝和其余新手“哎喲”叫喚著,爬到土床上歪躺著抽煙、喝茶。
周景明忙著給金旺熬玉米糊。
武陽則是抽身出了地窩子,往后邊林子,堅持著他自己的拳術鍛煉。
等到玉米糊熬下來,攪拌著放涼了,周景明將玉米糊送出地窩子。
早在他熬玉米糊的時候,金旺就已經搖晃著尾巴守在地窩子門口了,此時看到玉米糊送出來,沖著他又跳又撲,親昵、歡快得不得了。
現在,金旺早已經熟悉了自己名字,只要周景明一叫喚,立刻會飛奔而來。
這幾天干活的時候,一開始,它會一直跟在周景明身邊,來回跑,大概意識到他們做的是重復的事情,跟上數趟后,要么選擇在一旁趴著,要么跑去盯著河里,試圖去捕撈偶爾游到淺水里的魚,或者跑到地窩子后邊的林子折騰,追逐老鼠或是飛鳥。
能吃飽喝足,又有充分的鍛煉,金旺的狀態,好了不少。
狀態的改變,連帶著氣質也都變得不一樣,雖然只是半大狗崽,但已然有了威猛的感覺。
尤其是叫聲,開始漸漸變得渾厚。
等著金旺吃飽,周景明領著它往后邊林子上去,想去看看武陽的訓練,也想著能不能從他那里學到一招半式,用于防身。
重活一世,他想闖出更廣闊的天地,也想活得更精彩些。
那就很有必要多學一些東西。
尤其是在這只會越漸紛亂的淘金河谷,首先得保證自己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