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其他那些剛才還猖狂叫囂的進士,也早已鉆入人群不敢作聲,生怕鄢懋卿忽然調轉槍口,將他們也拉下水去。
他們此刻有些看不懂鄢懋卿了,他此刻的行為簡直自相矛盾!
在傳臚儀他為搏皇上一哂,可以不顧頭臉,不惜似個俳優一般嘩眾取寵,比任何人都更想進步。
如今卻又敢在宮門外動手打人,還試圖驚動錦衣衛,將事情徹底搞大。
難道他不清楚,這事若是鬧到了皇上那里,就算皇上不屑調查前因后果,干脆判個各打五十大板,他也是首當其沖的那一個么?
怎么著,他忽然又不想進步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
看著挾持張裕升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的鄢懋卿,高拱已迅速權衡了利弊,不敢與其糾纏。
可才剛退了幾步,他的后背便已經撞到了身后圍觀的人群,一時間退無可退。
“嗯?!”
高拱隱約能夠感覺到,身后的那些進士中正有一些人在暗自發力,故意頂著將他推向鄢懋卿?
這些人絕對是故意的!
高拱不由心中一寒,他們不僅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只怕也暗含了毀他前程的險惡心思。
畢竟身為第二甲第三名,他在隨后的館選中被選為庶吉士的可能性很大。
而若是能夠借助這次機會毀了他,他們自然便少了一個強力對手。
想不到才剛考中進士,人心之險惡便已體現的如此淋漓盡致,當真無所不用其極!
這就是官場么?
高拱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方才不該強行出頭,不該頭腦發熱,不該招惹鄢懋卿,否則便不會給到這些險惡之徒陷害自己的機會!
與這些人相比,鄢懋卿這樣的真小人,看起來都要正直許多。
起碼沒有人招惹他的時候,他也并未牽扯旁人,只是用自己的獨特方式謀求一條進步捷徑罷了。
“是誰,誰在推我!”
心中想著這些,高拱怒意再起,回頭爆喝一聲。
可是他的身后站滿了人,后面的人擠著前面,前面的人進退兩難,一時間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誰在擠著不退,也分不清誰是真的進退兩難,誰又是故作裝作進退兩難。
明明在他們的身后有挺大的一片空地,若他們想退早可以一哄而散。
但現在這群人擠著,他想再退一步都極其艱難。
與此同時。
眼見鄢懋卿步步逼近。
高拱心中又不由涌現出了一絲絕望,還有那么一絲慌亂。
他絕不能因為這件事斷送了前程,沒有人知道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有多不容易。
他年幼攻讀經義,苦鉆學問,十七歲便以禮經魁于鄉試,中了舉人。
可在這之后,他卻在科舉道路上蹉跎了整整十三個年頭,直到如今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才終于考中進士,得到了入仕施展抱負的機會。
這機會對他來說無疑于一次救贖,若真因這件小事付諸東流,他這一生怕都無法原諒自己……
近了,鄢懋卿距離高拱更近了,已經近在眼前!
周圍的一眾進士心思各異,俱都睜大了眼睛,等待著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以至于原本嘈雜的環境都忽然寧靜,幾乎可與此前舉辦傳臚儀的華蓋殿相比。
“……”
高拱神色難看,抬起手來護在身前。
他雖不想當眾與鄢懋卿動手,坐實了互毆之名,但也不愿坐以待斃,于是思來想去,決定被動防御。
結果卻見鄢懋卿只是淡然一笑,開口說道:
“高年兄,既然你方才仗義執言,指教了我一番,所謂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送你一句話吧。”
“什、什么話?”
高拱一愣,不明白鄢懋卿究竟想做什么。
鄢懋卿依舊是笑,搖頭晃腦的道:
“強極則辱,剛過必摧,與高年兄共勉。”
高拱又是一怔。
啥意思?
這是在反過來指教我?
一個第三甲倒數第一,居然指教一個第二甲第三名?
笑話!
高拱不由氣結,很想反唇相譏,可是細想又覺得鄢懋卿并非無的放矢,這話的確精準的點在了他的麻筋上。
他性情易怒,不能藏蓄隱忍的問題,自己就算不想承認此刻也不得不認。
遠的不說,就說剛才攔住鄢懋卿的事,仔細回憶起來似乎也是受了他人言語挑撥,以至于越看鄢懋卿越不順眼,最終沒能沉住氣才做了這個出頭鳥。
而挑撥他的那幾個人,則從始至終都躲在人群之中隔岸觀火,最多只是跟著人群起了幾聲哄。
所以……
心中想著這些,高拱竟忽然覺得面前的鄢懋卿順眼了許多。
最起碼鄢懋卿一眼看出了他的問題所在,也并未藏著掖著,與他一樣直抒胸臆。
而反觀他此前結識的那些進士,相比從未與他打過交道的鄢懋卿,自是更加了解他的個人問題。
但他們平日里與他稱兄道弟,張口閉口都是仁義道德,卻還從未有任何一人當面提及這個問題,更未做過任何提醒,相反方才還極盡挑撥之能促成當下的局面。
誰是小人?
誰是君子?
誰可結交?
誰需提防?
經歷過剛才的事情,高拱心中若有所悟,竟鬼使神差的抱拳一拜:
“多謝鄢年兄指教,高某受益匪淺。”
欸?
周圍瞬間響起了兮兮索索的議論聲音,不少人面露失望之色。
打呀?
怎么不打了!
尤其與高拱相熟的幾人更是失望至極,面面相覷:“高拱咋直接就慫了呢,這是他性格么?”
正說話間。
“散開!”
“錦衣衛辦事,閑雜人等,統統散開!”
人群之外適時傳來一陣粗獷的喝聲與沉重的腳步聲,方才的動靜到底還是引來了錦衣衛。
尤其是在鄢懋卿那一嗓子“錦衣衛負翊衛宮闈之責,難道打算置之不理么”之后,就算守門的校尉不愿招惹這群今后可能成為上司的新科進士,也已經不能繼續隔岸觀火,否則傳到皇上耳中,那罪責可就大了。
頃刻之間,人群分出一條道路。
校尉手按刀柄,領著十余名錦衣衛走了進來:
“張裕升與鄢懋卿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于宮門下尋釁斗毆,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