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當!當!當!”
并未受到張顯疑問的影響,城墻上的警鐘隨之急促響起。
“敵襲!敵襲!敵襲!”
所有昏昏欲睡的軍士都瞬間驚醒,有的大聲呼喊奔走相告,有的迅速拿起兵器嚴陣以待,城門前的吊橋也迅速升起。
這些底層的官兵全都明白一個道理:
倘若真是韃子前來掠關,一旦攻破了城門,誰都休想獨善其身。
可同時他們時常又想不明白:
這個就連他們都明白的簡單道理,為何上面的人就總是不明白?
對于陽和塞的軍民來說,這座關隘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城門,可對大明來說,大同又何嘗不是國家安身立命的城門?
看著身上破爛的衣裳,握著銹跡斑斑的兵器,懷揣發(fā)酸打牙的黑菜窩頭,想著下值以后為了養(yǎng)家糊口不得不去做的佃戶農(nóng)活。
他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為誰而戰(zhàn),又是為何拼命……
但是現(xiàn)在。
韃子來了,管他娘的,先干再說!
好歹這回翊國公也在城墻上,他起碼沒像此前的某些巡撫總兵一樣,丟下咱們扭頭就跑,還不知從哪尋了一支長槍握在手中,來回巡視組織防御不是?
“敵襲!敵襲?。?!”
郭勛的聲音依舊在城墻上回蕩,雖因年邁中氣略有欠缺,還因緊張有些顫音,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但他心中的確沒有閃過一絲逃跑的念頭,盡管張顯一直在一旁苦苦相勸。
郭勛不是沒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沒有組織一場戰(zhàn)爭的能力。
畢竟從出生之日起,他就是武定侯府的世子,生活在安逸的京城。
雖然出生勛貴世家,但莫說是他,就連他的父親、祖父也從未上過戰(zhàn)場,研讀兵書也不過是一知半解,大部分時候都與父親、祖父一樣,好聚書為詩,樂與文儒交。
可他卻明白一件事情:
如今他肩負著翊國公的身份,是這里勛爵最高的人!
這里的軍士此刻都眼睜睜的望著他,如果他在這個時候下了城墻倉皇而逃,必會影響士氣,陽和塞只怕更難守??!
而他只要站在這里,就是一面鼓舞士氣的旗幟,他不能逃!
何況,錦衣衛(wèi)就在城墻下面,他又能逃去哪里呢?
或許此刻戰(zhàn)死沙場,才是他最好的歸宿。
如此人死燈滅,罪責全消,興許皇上知道這個消息,還會顧念祖上的情分,起碼允許郭家子嗣繼續(xù)繼承武定侯的勛爵。
怎么都好過被錦衣衛(wèi)逮捕回京,再加上一個臨陣脫逃的罪名……
說話間。
又有一行人順著階梯腳步急促的沖上了城墻,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大同總兵周尚文。
而緊跟在周尚文身旁的人,則身著一身香色馬麻飛魚袍。
郭勛見過此人,他正是張顯剛才提到過的錦衣衛(wèi)同知,閻長平。
“周尚文也恰好就在城下?”
郭勛心中不免疑惑,身為大同總兵,周尚文自然不是閑人,不可能像他一樣成天在這里COSPLAY“望夫石”。
應該是陪同閻長平一同前來辦事……可既是陪同,大同巡撫龍大有又為何不在?
“把總何在?”
周尚文上來之后,來不及向郭勛問候,立刻找到一人質問,
“敵軍已到此處,夜不收為何沒有提前預警?!”
所謂“夜不收”,便是衛(wèi)所軍中哨探的叫法,主要負責外出偵察敵情,因時常夜里也不收隊,顧名夜不收。
“這……回總兵的話,夜不收今日受命去給龍撫臺翻修旱廁了……”
在周尚文的嚴厲的目光中,把總猶豫了一下,只得吞吞吐吐的說出實情。
“混賬!”
周尚文胡須瞬間炸起,氣得大罵一聲,卻又終歸還是無可奈何,回身向閻長平施禮拜道,
“閻同知,你看當下……”
“戰(zhàn)事要緊,周老將軍請便,圣旨的事待退敵之后再說不遲?!?/p>
閻長平看起來倒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點了點頭讓到一邊。
然而沒人看到,面對荒原上黑壓壓一片的敵情,此刻在京城被人稱作“閻王爺”的他,藏于飛魚服中的手亦在不受控制的顫抖。
殘酷嗜血的人,未必便不恐懼戰(zhàn)爭,或許面對戰(zhàn)爭的時候,他比任何人都膽怯。
“圣旨?什么圣旨?周尚文也有圣旨?”
郭勛聞言心中不免疑惑。
他哪里會知道,閻長平此行一共帶了兩道圣旨。
一道是“請”郭勛帶上鄢懋卿等人回京復命。
另外一道便是“請”周尚文前往京城述職。
因為周尚文不僅上了一道奏疏向皇上毛遂自薦,還給夏言寫去了一封密信,請求夏言舉薦自己為復套將領,承諾事成之后將大力為其表功。
他好歹也是在官場廝混了大半輩子的人,如今已經(jīng)年近古稀,怎會不知朝中有人好辦事的潛規(guī)則?
為了能辦成這件事,賄賂他雖是沒有的,但出讓功勞卻也可以。
恰好夏言對待復套是認真的,正需要拉攏一個真有能力的大將,確保復套戰(zhàn)事不出意外。
周尚文的確是他目前能夠找到的最為合適的人選。
因此兩人一拍即合,在最近的復套朝議之中,夏言便像歷史上大力支持曾銑一樣,大力推崇周尚文以往的戰(zhàn)績,舉薦他為主將。
只不過嚴嵩在吃下朱厚熜畫下的大餅之后,如今正在想盡一切辦法阻止復套。
他一時之間找不到夏言的突破口,于是便將矛頭指向了周尚文。
如今在嚴嵩的指使下,朝中正有一群御史言官,正在利用朝廷賦予他們的聞風奏事特權,紛紛上疏誣告周尚文掩敗不奏、克扣軍餉、賄賂夏言等事,想盡辦法將周尚文連同夏言一道拖下水去。
而朱厚熜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自然會順勢配合嚴嵩。
于是便在命人前來“請”回郭勛等人的同時,下了一道圣旨,將周尚文也一同“請”去京城述職。
這才是周尚文此刻與閻長平一同出現(xiàn)在城下的原因。
如果沒有出現(xiàn)這次始料未及的敵襲,現(xiàn)在他正處于“押解”狀態(tài)。
而且周尚文心里清楚,他本來就與文官不和,這次前往京城只怕如同深入虎穴,尤其皇上只召他卻不召空降而來的龍大有,這回入京怕是兇多吉少。
不過現(xiàn)在……
“拿老夫的刀來!”
“通知君佐、君佑、君仁三人率周家的男女老少一同上陣,迎戰(zhàn)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