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2】
2018年12月10日上午九點 MY市 M Y中學
黑板擦砸在講臺的爆響驚碎了教室的寂靜。木溪文睫毛顫動數下,從臂彎里抬起沾著睡痕的臉。哄笑聲浪中,他迎上馬德老師刀鋒般的目光——這位執教二十載的年級組長,此刻法令紋深如溝壑。
“木溪文!“講臺上傳來的怒喝震得粉筆灰簌簌墜落,“我的課堂不是旅館!“
整個高二年級皆知,馬老師帶的精英班如同精密儀器。二百八十名理科尖子生本應是她教學生涯的皇冠,偏生嵌進木溪文這顆詭譎的鉚釘。少年課桌里永遠藏著枕頭,月考榜單前十五名卻永遠烙著他的名字。當勤奮信仰遭遇天賦的嘲弄,教師休息室里總飄蕩著無奈的煙圈。
“出去!“方言淬著火藥噴薄而出。
木溪文抓了抓翹起的發梢,哈欠帶出的淚花在晨光里閃爍。在全班注視下,他慢悠悠晃出教室的姿態,像在參觀校園藝術展。
門合攏的余震里,馬德扶住講臺邊緣。粉筆灰簌簌落下,像一聲嘆息的余韻。“看什么看?“她突然拍響三角函數掛圖,“人家夢里解題都比你們清醒時快!“講臺下埋著的腦袋更深了,紙頁翻動聲驟然變得洶涌,“羞不羞啊各位天才?“
木溪文貼著冰涼的瓷磚墻潛行,確認無人注意后閃身拐進走廊盡頭的隱蔽陽臺。這里是他的流放圣地——各科教師的怒斥常將他驅逐至此,唯有一位新來的物理教師不同。那位氣質文靜的年輕女教師扶眼鏡時總會泛起梨渦:“我的課堂特許狀很簡單,“她的聲音像浸過春水的綢緞,“只要你能穩坐物理榜首。“
此刻他倚著生銹的鐵欄桿,眼前浮現出物理課上的場景:當牛頓定律在投影幕上蜿蜒時,少年已枕著光學講義沉入夢鄉。窗外的梧桐葉影在他睡顏上搖曳,而月考成績單的首位永遠烙印著他的名字。
木溪文的天賦之謎終在血液深處顯影——“龍血淬煉計劃“的烙印。這項承襲自遠古的秘術,僅在正義聯盟六名核心戰士血脈中流淌。當蘊藏龍類基因的血清注入人體,神經突觸將如星云重組,肌纖維密度呈幾何級增長,自愈因子更使創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彌合。
聯盟的權柄結構銘刻著萬年榮光。雖以字母序列劃分行政位階,作戰單位仍沿襲傳統軍制。唯領袖尊稱“隊長“,這既是對初代“光軍“特別行動隊的血色致敬,亦為重大決議時“聯盟執行官“的溫情別稱。
龍血改造的核心在于造血干細胞的基因同化率。普通隊員承載20%-30%的龍類基因已屬極限,木溪文卻承受著99%的基因暴流。這絕非特權恩賜——當他在隊長遴選的實戰演練中瀕死,急救小組孤注一擲注入高純度血清。基因鎖崩解的蝕骨之痛曾使七任候選者化為血霧,這具被嘲笑的肥胖身軀卻奇跡般容納了遠古之力。醫療檔案最后標注著冰冷的注釋:或許是皮下脂肪緩沖了基因風暴,抑或寬闊胸腔承載了龍嘯。
這99%的龍血淬煉賦予他的不僅是自愈之力,更催生出撕裂時空的極速。當血脈沸騰時,他的身軀能在百分之一秒內突破音障,氣爆云在身后綻成白色薔薇。踏空而行不過瞬息之事——這正是他孤身闖巢的資本。世間兵刃在此等神速前皆為朽木,縱有槍彈僥幸命中肌體,創口亦在硝煙未散時悄然彌合。
但龍吟之力終需以生命為祭。歷任隊長鮮有活過甲子者,狂暴的龍血如同永不停歇的熔爐,將細胞的壽命鍛打成薄刃。端粒在能量洪流中飛速消蝕,直至免疫長城徹底崩塌,軀體在盛年便坍縮成枯骨。
對木溪文而言,這宿命不過是通往終局的捷徑。每當他凝視懷中泛黃的相片,瑪利卡脖頸噴濺的血花便在他視網膜上重演。那柄刺穿少女咽喉的匕首,早已在他靈魂深處剜出永不結痂的空洞。死亡于他不過是遲來的解脫,唯一的遺憾或許是——臨行前未能將世間的罪惡焚盡更多。
正義聯盟的使命遠非剿滅毒梟這般微末。其真正的天職是懸于星空間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守護人類文明免遭外星文明的湮滅。為此構筑的深空艦隊,十一艘母艦如同移動的鋼鐵行星,以木星與天王星為錨點,在柯伊伯帶外緣織就太陽系的嘆息之壁。
自三百年前柯哲文明的饕餮獸潮席卷地球,以初代“光軍“近乎覆滅為代價的慘勝后,傳承的火焰便在灰燼中重組。當最后的“光軍“統帥侯默將機械軍團鍛造成新世紀的盾牌,“正義聯盟“之名終在共和思潮中涅槃重生。如今十萬機械哨兵如獵犬巡弋于地球暗面,一百五十萬鋼鐵洪流蟄伏在深海地幔的戰爭堡壘中——這些靜默的殺戮機器只會在星空防線告急時蘇醒。
【機械士兵
1. 「獵犬」級基礎步兵
特征:鈦鎢合金外骨骼裸露式設計,關節處采用液態減震軸承,背部集成折疊式戰術刀翼
能力:瞬時爆發速度達80km/h,磁軌步槍標配反裝甲貧鈾彈頭
弱點:無能量護盾,僅依賴機動規避(陣亡率:62%)
2. 「百臂巨人」工程兵團
裝甲:可變相納米護甲(接觸巖層硬化/真空環境柔性化)
工具:六臂模塊化接口(等離子焊槍/分子級3D打印頭/引力錨定鉆)
視覺:多譜段透視傳感器(可探測地下300米礦物分布)
3. 「先知」指揮單元
智慧核心:量子糾纏決策模塊(0.03秒戰場推演)
控制范圍:同步鏈接2000臺機械單位,植入式電子戰病毒(癱瘓敵通訊)
生存設計:核心艙可彈射至安全區,重組新機體
4. 「深淵」特種部隊
| 類型 | 護甲特性 | 專屬武器 |
|------------|--------------------------|-----------------------------|
| 輕型(影襲)| 光學迷彩涂層 | 高頻分子刃(切割復合裝甲) |
| 中型(磐石)| 振金蜂窩結構 | 肩載式質子撞擊炮 |
| 重型(災厄)| 偏導力場 自修復裝甲 | 背部雙聯裝反物質導彈巢 |
機甲作戰序列
1. 「幽靈」偵查機甲
重量:8.2噸靜音懸浮系統(離地0.5米巡航)
傳感器:量子糾纏雷達(無視電磁干擾)
武裝:電磁脈沖網槍(非致命癱瘓)
2. 「戰錘」火力支援機甲
火力配置:
2×155mm磁軌榴彈炮(射程100km)
4×蜂巢式微型導彈發射器(AI制導)
防御:區域粒子護盾(覆蓋半徑30米友軍)
3. 「角斗士」中型戰斗機甲
戰術定位:突擊中樞腿部液壓沖撞器(破墻/踩踏載具)
武裝:
右臂旋轉式加特林激光炮
左臂伸縮式破甲錘(配超導電磁加速)
4. 「堡壘」多爪機動要塞
結構:12條液壓足(適應任何地形),頂部可展開垂直發射井
功能:
前線指揮中心(內置3臺「先知」指揮單元)
移動維修工廠(修復受損機甲)
防空矩陣(64聯裝防空導彈)
5. 「圣徒」穿戴型機甲
使用者:人類精英特勤隊
特性:
神經直連響應(0.001秒動作延遲)
生命維持系統(太空/毒氣環境作戰)
腕部折疊式引力波刀(切割星艦裝甲)
無人機作戰集群
1. 「蜂鳥」輕型無人機
尺寸:手掌大小集群AI協同(10萬架起編組)
攻擊模式:自爆式EMP(癱瘓電子設備)
2. 「禿鷲」重型無人機
載荷:4噸可投送「深淵」機械士兵或溫壓彈
特性:大氣層內外雙模引擎(近地軌道空降作戰)
3. 「海妖」偵查型無人機
偽裝形態:擬態云層/鳥類/巖石
偵察能力:中微子掃描(透視建筑內部結構)
標準戰斗縱隊配置
| 單位 | 數量 | 核心職能 |
|---------------------|--------|-----------------------------|
| 「堡壘」機動要塞 | ×1 | 戰場中樞/防空/維修 |
| 「角斗士」戰斗機甲 | ×2 | 正面突擊/破障 |
| 「幽靈」偵查機甲 | ×3 | 電子干擾/敵后滲透 |
| 「戰錘」火力機甲 | ×2 | 遠程精確打擊/區域防御 |
| 「獵犬」機械步兵連 | ×120 | 地面清掃/占領 |
| 無人機集群 | ×8500 | 飽和攻擊/偵察掩護/自殺突防 |
戰術協同:縱隊以「堡壘」為信息節點,無人機群發動首波電子壓制,「角斗士」撕裂防線后,「獵犬」步兵清剿殘敵,形成閉環打擊鏈。 】
五大常任理事國垂涎著那些超越時代的科技結晶,正義聯盟卻將軍事霸權緊握如達摩克利斯之劍。唯有民生科技如甘霖灑向各國,踐行著“無絕對正義,唯絕對力量“的鐵律。金融經緯與科技王座鑄成三重冠冕,令其成為懸浮于國家體系之上的幽靈帝國。近代席卷西蘭的共和革命、撕裂北奧斯爾聯邦的獨立烽火、東康王朝的傾覆狂潮——這些改寫文明版圖的驚雷,皆是聯盟在歷史幕布后撥動的弦音。
在光軍紀元的熾熱年代,他們曾試圖熔鑄理想國。漢室傾頹時的王莽改制,便是光軍領袖親手播下的火種。奈何蒙昧的鐵幕太過厚重,新政終被歷史的潮水吞沒。那位名喚王莽的執炬者,在理想廢墟上望見人性的深淵,從此光軍斂起改造塵世的鋒芒。
千載歲月里,他們化作盤踞在王朝脈絡間的幽影,只在玉璽與虎符間植入思想的菌絲。直至暗影聯盟如毒藤破土而出——這群從光軍血脈分裂的異端,信奉著鐵與血的救世之道。當十六世紀格蘭帝國的戰船撕裂大洋,正是暗影之手催化了殖民者的鐵蹄。阿茲克特帝國的神壇在炮火中崩塌,古老文明的鮮血浸透土壤,只為催生他們理想中“文明“的新芽。
自木溪文執掌正義聯盟權柄以來,聯盟的鋒芒刺穿了過往的韜晦。這份強硬姿態如楔子般嵌入國際棋局,令北奧斯爾聯邦這頭慣于制裁他者的巨獸也收攏了利爪。五角大樓的沙盤推演揭示著殘酷真相:僅正義聯盟十萬機械軍團輔以近地軌道堡壘的粒子炮陣列,便足以在常規戰爭中徹底擊潰聯邦陸軍。
聯邦引以為傲的航母戰斗群更淪為星海標靶——同步軌道上的激光炮塔只需萬分之一秒的精準照射,彈藥庫殉爆的火球便會將鋼鐵巨艦撕成廢鐵。至于本土的“守衛者“導彈防御網,當聯盟天基武器瞬間癱瘓所有衛星,這些失去天眼指引的導彈便如無頭蒼蠅,其戰略價值甚至遜于單兵火箭筒。
支撐這碾壓性優勢的,是蟄伏在正義聯盟科技部深處的“創世熔爐“。那里聚集著行走在天才與癲狂邊緣的頭腦,他們的思維火花點燃了技術奇點。而遍布全球的聯盟關聯企業,則如無數條金融血管,將海量資本源源不斷泵入瑞捷銀行的秘藏金庫,喂養著這頭吞噬星辰的鋼鐵巨獸。
冬陽熔金般潑灑在陽臺石欄,木溪文如曬化的雪人般倚著欄桿。暖流滲入骨髓的酥麻感中,他的頭顱開始如倦鳥啄食般輕點。下課鈴的金屬洪流沖過走廊,卻未能驚醒沉入夢沼的少年。
倏然,精靈般的足音落在身畔。雅軒的指尖如露珠彈在他肩頭,驚得木溪文猛然抬頭,哈欠帶出的淚花在光線下碎成星芒。少女仰起的面龐盈著狡黠笑意——一米六的身量在木溪文山岳般的軀體前,確如初綻的鈴蘭倚著古橡。
“早啊,瞌睡龍。“雅軒的嗓音浸著晨露的清甜。木溪文這才覺出胃袋的空鳴。若非前夜追剿跨國販毒網至破曉,此刻他本該趿著涼拖巡游校園,短袖衫兜里鼓脹著嘎嘣脆的零食袋,活像偷溜進教室的退休門房。這方書聲瑯瑯的天地,于他不過是血色征途間偶然停泊的童話碼頭。
雅軒——MY市商業巨擘的掌上明珠,琴弓下流淌著十級小提琴的月光。那張敷著薄粉的臉龐天然帶著攝魂的魔力,文科榜首的光環更讓她成為校園神話。每日總有英俊少年如行星環般繞其旋轉,而木溪文這座臃腫的孤島,本應永遠沉沒在她的星海之外。
高一迎新典禮的鎂光燈下,白裙少女在臺上拉出德彪西的《月光》。琴弓搖曳處,少男們胸腔里躁動的荷爾蒙化作朝圣的潮汐。幕布陰影里,幾個女孩攥緊了男友突然冰涼的手指——她們愛情的圣殿正在琴聲中崩塌。
而風暴中心的木溪文,頭顱深埋在臂彎形成的避風港。前夜利爾亞的硝煙還未從他神經末梢散盡,激光劍洞穿****心臟的震顫仍殘留在指節。禮堂里繾綣的旋律,于他只是血色征途后的安眠曲。
當雷鳴般的鼾聲撕裂琴弦的余韻,哄笑如浪濤拍碎寂靜。雅軒收弓時指尖發顫,她踩著被冒犯的自尊走到后排,掌心帶著帕格尼尼協奏曲的余溫印上酣睡者的臉頰。
木溪文在火辣痛感中抬頭,撞進少女因羞憤而氤氳的眸子。這場意外的掌摑如同投進池塘的石子——“落魄千金為愛掌摑負心漢““學霸校花未婚先孕遭拋棄“的流言野火般燎原。總有男生擠眉弄眼地探問:“聽說你是她前任?“
真相是柄生銹的鈍刀。當木溪文在深夜擦拭激光劍的血槽,總會想起那個荒誕的耳光。毒梟的頸動脈在他指下崩裂時從未猶豫,卻始終想不通——不過是在屠戮間隙打了個盹,何至于承受這甜蜜的暴力?
耳光事件的漣漪尚未散盡,午后的校園又掀起血色波瀾。木溪文揉著惺忪睡眼踱向教學樓時,操場中央的騷動如磁石般牽引了他的目光。人墻縫隙間,他瞥見雅軒慘白的臉——刀刃正抵在她頸動脈上顫抖,持刀者病號服下的軀體如風中枯葉。
龍血在血管里轟然沸騰。當保安們僵如石雕,當驚叫的聲浪幾乎掀翻云層,木溪文的身影已在視網膜殘留的殘影中消失。再度凝實時,他的左臂如盾牌般橫亙在刀鋒與少女咽喉之間。刀刃沒入腕骨的悶響被淹沒在風聲中,暗紅血液順著校服袖管蜿蜒而下。
行兇者尚未回神,自己的刀柄已在他喉間綻開血蓮。木溪文踹開抽搐的軀體時,五指精準捏碎對方喉結軟骨。瀕死者徒勞抓撓頸部的血洞,如同離水的魚在空氣中窒息。
“可有損傷?“木溪文將雅軒護在身后的姿態,如同在戰區安置人質。身后爆發的“殺人啦!“的尖嘯浪潮中,他垂目確認尸體瞳孔已徹底渙散。
少女冰涼的手指突然攥住他染血的衣袖:“你的手......“話音未落,木溪文已甩袖遮掩正在高速愈合的創口——新生肉芽如蚯蚓般在皮下蠕動。沾血的彈簧刀被隨意踢進草叢,他逆著驚恐的人潮離去,仿佛剛丟棄一袋垃圾。陽光將雅軒釘在原地,她校服領口沾染的暗紅血點,正慢慢凝結成紫黑色的星群。
筆錄室的熒光燈管嗡嗡作響。雅軒陳述時,指尖無意識絞著衣角:“他像閃電般擋在我身前...“少女耳根漫起的紅暈與慘白臉色形成刺目對比,“刀刃刺進他手臂后,他反手就...“她的聲音突然哽住。
中年刑警的筆尖頓在“奪刀反殺“四個字上,抬頭審視木溪文:“傷口呢?“
“表皮擦傷。“少年掀起校服袖管,小臂光潔如初——納米修復層已抹去所有痕跡。
當年輕警員追問殺人感受時,木溪文的瞳孔未起絲毫漣漪:“日常任務。“輕描淡寫的四個字讓空氣驟然凍結。二十年刑偵生涯淬煉出的審訊目光,此刻撞上更幽深的寒潭。老刑警眼底的鋒芒漸漸渙散,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在凝視一柄出鞘的兇刃——那平淡目光下蟄伏的,是屠戮過萬余名毒梟與圣戰者凝成的血海。
案件很快了結。盡管木溪文殺人的手法嫻熟得令人膽寒,但鑒于受害者是精神病患且危及他人性命,加之他救下的是當地納稅巨頭的掌上明珠,警方最終以正當防衛結案。雅軒被豪華轎車接走,木溪文則獨自走回校園,身后拖著一道無形的血色屏障——同學們避之不及的目光在走廊上劃出真空地帶。
這對他而言不過是回到常態。比起人群的竊竊私語,天臺鐵欄桿上停駐的麻雀更讓他感到安寧。仰望蒼穹時,那些湛藍的裂縫能暫時縫合他靈魂里的血腥溝壑。
直到某個晨讀時分,六輛黑色奔馳如裝甲車般碾過校門口的減速帶。王氏禿頂企業家拽著女兒的手闖進化學實驗室,保鏢手中的錦旗金線在陽光下閃著刺目的光。“見義勇為“四個宋體字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那些竊竊私語的看客臉上。企業家激情澎湃的演講在教室里回蕩——“當代青年楷模““舍己為人精神“——這些空洞的褒獎詞匯像肥皂泡般漂浮在木溪文頭頂。
當錦旗被強行塞進他手中時,木溪文注意到雅軒耳尖泛起的紅暈比她父親激昂的語調更真實。稀稀落落的掌聲中,少女最后投來的那一眼,像一片羽毛輕輕掠過血海,轉瞬就被教室門合上的聲響吞沒。
自由活動時間的喧囂如潮水漫過走廊,木溪文正欲踏上通往圖書館的階梯,一片純白的云影忽然截斷了他的去路。雅軒立在夕照熔金的暮光里,短裙下瓷釉般的雙腿引得周遭空氣凝滯。男生們屏息的注視中,她美得像一株被月光澆灌的鈴蘭——足以讓虔信者甘愿俯首親吻她的鞋尖。
“雅軒?“木溪文的目光掠過她顫抖的睫毛,平靜如深潭。
“我...“少女的指尖絞著裙褶,“想鄭重道謝。“
“舉手之勞。“這輕描淡寫的回應在木溪文口中,如同提及拂去衣袖的塵埃。他曾用激光劍剖開****的胸腔,眼前這場未遂的謀殺于他不過螻蟻之爭。
“或許...“雅軒的聲音突然細若蚊吶,“我們能成為朋友?“
剎那間,無數道嫉恨的視線如淬毒鋼針扎向木溪文。那些目光里翻涌著捶胸頓足的懊悔——為何不是自己擋下那柄刀?為何不是自己承接女神的垂青?
“不必。“木溪文吐出這兩個字時,整條走廊響起倒抽冷氣的聲音。少年們瞪圓的眼珠里寫滿難以置信,仿佛目睹乞丐將王冠擲入陰溝。
“因為...因為那記耳光?“雅軒的耳尖漫上血色。這是她生平首次主動示好,從未想過會撞上如此冰冷的壁壘。
“無關舊事。“木溪文瞳孔深處掠過血色記憶的殘影——那些毒梟瀕死時扭曲的面孔遠比耳光更深刻,“救你不過是肌肉記憶。“他肩頭聳動的弧度帶著沙場歸來的倦意,“就像呼吸不需要思考。“
噓聲如潮水般在走廊翻涌。木溪文并未虛言——當刀刃刺向雅軒的瞬間,他視網膜上重疊的是瑪利卡在雨夜倒下的殘像。多年來未及伸出的手臂,終于在平行時空完成了遲到的格擋。“真的不必掛懷。“他甩頭的幅度像要掙脫記憶的蛛網。
雅軒忽然拾級而下,繡著雛菊的裙擺停在與木溪文平行的臺階。“我見你總獨行于林蔭道,“她咬住的下唇滲出血色朱砂,“孤雁也該有歇腳的枝頭。“這懇求讓木溪文沉寂的心湖泛起微瀾。在理科十八班,他如同教室角落的舊課桌,無人問津亦不自尋存在。此刻少女眼中灼灼的光,竟讓他久經沙場的靈魂生出暖意。
“木溪文,理科十八班。“他伸出沾染墨跡的右手。
“王雅軒,文科九班。“她的指尖輕觸他掌心,如蝴蝶棲落刀刃。
當木溪文轉身踏上階梯,忽然回望:“常讀何書?“
“枕邊堆著李清照詞集與瓊瑤舊夢。“少女頰邊飛霞更盛,“你呢?“
“在斷簡殘編里打撈歷史骸骨。“他推開圖書館沉重的橡木門,“要同往嗎?“
兩道人影消失在門扉后的幽暗時,某處傳來壓抑的哀嘆:“好一招欲擒故縱!“
初時兩人間總橫亙著無形的冰墻,直到某個飄雨的黃昏,雅軒將傘傾向他淋濕的肩膀:“梁實秋先生說過,'你走,我不送你。你來,無論多大風雨,我要去接你。'這會是我們的約定嗎?“
木溪文望著傘沿墜落的雨鏈,唇角揚起戰火中罕見的柔和:“好。“
自此圖書館成了他們的秘密堡壘。從《戰爭與和平》的哲學思辨到市井巷陌的煙火閑談,思想的星火在書頁間碰撞。雅軒開始用青瓷食盒裝來手作的和果子,木溪文則從加沙帶回鑲嵌孔雀石的護身符,從金三角捎來刻著梵文的銀鈴——這些沾染硝煙的小物,裹挾著異域土地最沉重的平安祝禱。
“怎么總見你呵欠連天?“雅軒的睫毛在晨光里撲閃,像棲著露珠的蝶翼。
木溪文揉著浮腫的眼瞼:“四季皆是眠時——春困鎖魂,夏乏纏身,秋盹附骨,冬眠蝕心。“
“晨食可曾用過?“她強忍笑意追問。
“腹內空空。“他的目光倏地釘在她身后,如同餓犬鎖定肉鋪。
雅軒手腕輕轉,竟從背后擎出個油紙包裹的煎餅。金黃的蛋液裹著翠綠蔥花,熱氣在冷空氣中織出白紗。“饞貓,賞你的。“
木溪文瞳仁里霎時綻開煙火:“善哉!“接過的瞬間已咬出新月缺口,酥脆聲響驚飛了檐下麻雀。
“溪文君,“雅軒望著他鼓動的腮幫嘆氣,“可否存半分吃相?“
“唔?“他滿嘴食物含糊應聲,碎渣從嘴角簌簌墜落。
“小女子尚在眼前啊!“她頰飛紅霞——少年狼吞虎咽的模樣,活似豬圈里歡騰拱食的幼崽。
木溪文風卷殘云般消滅最后碎屑,滿足地舔過指尖:“饕客本色如此。“
“難怪二十載光棍!“雅軒的嗔怒裹著蜜糖,耳根卻比煎餅里的辣醬更艷紅。
少年只聳動渾圓的肩,手臂搭在生銹的鐵欄上。飽食后的暖流在胃袋漾開,冬陽的金箔正覆滿他舒展的脊梁。鴿群掠過天際的弧線里,他瞇起眼打了個帶著蔥油香味的哈欠。
雅軒倚著冰涼的鐵欄,側目凝視打哈欠的木溪文。少年張大的口腔如幽暗洞穴,她卻總在唇角噙著月牙般的笑意。這個曾如天神降臨般撕裂她世界的男孩——當刀刃寒光逼近時,他以血肉鑄成盾牌,事后卻只輕描淡寫拂去衣袖的塵埃。此刻英雄近在咫尺,卻遲鈍得像塊未開竅的頑石。
她憶起他執刀護在身前的姿態:染血的校服下擺獵獵翻飛,臂彎構筑的安全區里,她聽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這畫面總在深夜燙紅她的耳垂。而今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身畔,呼吸間飄著煎餅的蔥油香。
“溪文,“她忽然出聲,“那些傳聞...“話音未落,木溪文已如驚弓之鳥彈開:“該去教室了!“ 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長廊拉出斜長的影子。
少年撫過發燙的臉頰,陽光在指縫間熔成金液。幾個男生曾擠眉弄眼地揶揄:“女神天天給你送點心,分明是...“ 木溪文總用戰術分析般的嚴謹反駁:“友情支援行為。“ 他深信男女間存在柏拉圖式的純白地帶,如同堅信小學時鄰座扎羊角辮的女孩仍在記憶星河里閃爍——雖然那不過是童年光影的虛焦殘像。
此時化學實驗室飄來刺鼻氣味,木溪文在走廊拐角駐足。玻璃窗映出他泛紅的面頰,他困惑地嘟囔:“這冬陽未免太熾烈。“ 卻不知身后十米開外,雅軒正摩挲著衣袋里新烤的蔓越莓餅干,包裝紙上暈開一小塊油漬,像顆融化中的粉紅色心臟。
宿舍的鼾聲如潮汐般起伏時,木溪文驟然沉入意識的斷層。睜眼所見唯余床板懸浮于虛空,墨汁般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現身!“他對著虛無厲喝。
陰影開始凝結成形,無數黑影如墓碑林立。新添的幾具輪廓尤其清晰——矮瘦少年脖頸的裂口還在滲著暗影,昨夜斃命的毒販們正用空洞的眼窩凝視他。
“雜碎們倒是越來越熱鬧了。“木溪文的冷笑在死寂中迸出火星,“縱使爾等從地獄爬回人間...“他忽然爆發出夜梟般的狂笑,“我也能再送你們去喂一次野狗!“
黑影如退潮般潰散的剎那,電子鐘幽藍的數字跳至06:00。室友們仍在夢鄉流連,少年們飽滿的臉頰在晨光熹微中泛著蜜桃般的絨毛。木溪文扣上校服紐扣,金屬扣反射的冷光刺得他瞇起眼。十六歲的軀殼里裝著千年血戰的魂魄,這認知總在黎明時分割裂他的神經。
陽臺鐵欄凝著霜花,遠處農舍傳來破曉的雞鳴。他望著天際線漸漸熔化的黑暗:“今日該有晴光。“這囈語般的期盼,是從“神佑之國“尸山血海里帶回的唯一戰利品。最初兩年,他總在冷汗浸透的床單上攥緊瑪利卡的相框,對著照片講述被黑影撕咬的恐懼。如今噩夢已成老友,殺戮的快感則如附骨之疽——每道新增的亡魂都在將他推向深淵邊緣。或許終有一日,屠刀將反噬持刀者,那時人人皆會驚覺惡魔早已寄生在少年皮囊之下。霜風掠過他唇邊僵硬的苦笑,像死神提前印下的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