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重，周芷若久久不語，緊挨著顧少安的身體微微發顫。

顧少安的話語在她稚嫩的心湖中投下了巨大的石塊，激起的不是漣漪，而是驚濤駭浪。

她抬起頭，望向滅絕居住的院子隱隱有些發愣。

這一刻，年幼的周芷若似乎第一次真正觸碰到了“掌門”這兩個字所蘊含的、沉重如山的冰冷與滾燙的孤寂。

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威嚴，而是充滿了血淚與抉擇的責任。

夜風吹動她的發絲，如同撥動著她混亂又正在重塑的思緒。

顧少安沒有打擾她，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他知道，這顆種子需要時間在心中扎根。

良久，周芷若幽幽開口道：“原來師父一個人，背負了那么多的東西?！?/p>

顧少安點頭道：“是??！成為一個掌門不難，但想要成為一個有擔當，有責任心的掌門，太難了。”

沒看華山氣宗的岳掌門，與滅絕一樣，一生所求，皆為壯大華山。

為了這一個目標，甚至甘愿揮刀自宮，親手將自己作為男人的自尊踩在了腳底下嗎？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作為一派掌門，就該杜憂患于當前。

真要說和挑毛病的話，在顧少安眼里，滅絕做事太過于激進和偏頗。

近乎于有種一刀切的感覺。

而且今日之事，滅絕做的也有些不地道。

若滅絕沒有給丁敏君創造出一個這么合適的環境，丁敏君也不見得敢對顧少安和周芷若動手。

人心這玩意兒，從來經不起試探。

只是這一切，顧少安心中雖明，卻也不會覺得有什么。

這時，周芷若側頭看向顧少安。

“師父如此重視小師弟你，小師弟你天賦又這般高，看待事情也這么透徹，以后若是成為掌門，必然也會如師父這樣，光大峨眉。”

聞言，顧少安輕笑一聲，緩緩搖了搖頭。

“掌門是誰，只要對峨眉好，并不重要?！?/p>

“對于我而言，目前重要的，也不是掌門之位?！?/p>

聽到這里，周芷若也來了興趣。

“小師弟你的目標是什么？”

顧少安輕笑道：“師姐問的是今日之前的目標？還是今日之后的目標？”

周芷若眨了眨那水汪汪的眼睛，不解道：“有什么差別嗎？”

顧少安輕聲道：“當然有，而且有很大的差別?！?/p>

“要說今日之前，我的目標也簡單，不過是努力修煉，竭盡全力的提升自身的實力?！?/p>

周芷若問道：“那今日之后呢？”

顧少安頓了頓道：“一樣是努力修煉，在這十年的時間內，盡可能的提升自己的實力?！?/p>

周芷若仔細對比了一下顧少安前后所言，彎彎的柳眉輕皺，滿臉不解道：“師弟這兩個目標，好像沒有差別啊?！?/p>

顧少安搖頭道：“差別很大，因為今日之前，努力提升實力，只是為了自己，但今日之后，除了為了自己之外，還會為了師父和峨眉。”

眼見周芷若還是不明，顧少安抬起手揉了揉周芷若的腦袋。

“就是努力修煉，等實力強了，給師姐，和師父以及峨眉的眾人撐腰，兜底?！?/p>

說到這里，顧少安不由嘆了口氣。

壞人總不放過他人，而好人，總不放過自己。

偏偏顧少安兩者兼備，好壞兼備。

壞不到無惡不作，也好不到舍己為人。

這也導致顧少安也做不到忘恩負義，鐵石心腸。

這一個月來滅絕的無微不至以及細心教導，絕對稱得上是良師。

加上今日發生的事情，也讓顧少安能夠清楚的感覺到滅絕是真的在全心全意護著自己這個弟子。

既然師恩已成，只要以后滅絕沒有做什么對不起顧少安的事情，那這師恩，便會永遠大于天。

滅絕的事情，自然也就成了顧少安的事情。

以后滅絕身上發生的禍事，顧少安也不可能視而不見。

若滅絕以及峨眉能夠護住顧少安這十年，顧少安也會竭盡全力，護住滅絕以及峨眉。

給滅絕和峨眉兜底。

至于幫理不幫親........

弟子幫師父，合情合理，理直氣壯。

要是兩邊的理不一樣，那就碰一下，看看誰的理更硬氣一點。

周芷若不知顧少安心中所想，面對顧少安最后一句，一臉認同的開口道：“小師弟你的天賦這么高，以后實力一定會超過師父，若真出了什么事情，定然能夠護住師父和我的?！?/p>

顧少安偏過頭，看著一臉認真回應自己的周芷若，笑容也純真了幾分。

“那是一定，不過師姐可要努力了，你可是師姐，給師父和峨眉派撐腰的工作，可也有你的一份?！?/p>

周芷若點頭道：“我以后會加倍努力的，以后師弟修煉我就修煉，等以后也能為師父分憂，護我峨眉?！?/p>

聽著周芷若的話，顧少安不由笑了笑。

不得不說，有個憨憨的師姐可以沒事逗逗，感覺挺不錯的。

尤其是這個憨憨的師姐，還長的這般養眼。

逗起來，就更加有趣了。

本就經歷過幾場戰斗，不管是顧少安還是周芷若都已經疲憊不已。

現在一番談話，周芷若情緒得以舒緩，困意上涌。

聊著聊著，竟是腦袋一歪，靠在了顧少安的肩膀上。

感覺到脖子上忽然沉甸的感覺，顧少安嘴中的話戛然而止。

“年輕果然好，只要累了困了，不但倒頭就睡，腦袋一歪也能睡?！?/p>

嘴里嘀咕了一聲后，顧少安雙目輕閉，便運轉內力修煉了起來。

然而，已經沉浸在修煉之中的顧少安以及睡著的周芷若卻沒有注意到。

就在兩人剛剛談話時，兩人身后的屋頂上，滅絕如雕塑一般佇立不動，將二人的談話內容全部收入耳中，一時間心緒翻轉，久久難以平息。

人心都是肉長的。

滅絕豈能是真的鐵石心腸？

但正如顧少安所言，滅絕身為峨眉派的掌門，滅絕所為，絕不能被私情所束，一切都只能從峨眉為首。

數十年來為峨眉發展，不敢有絲毫懈怠。

對外，即便是明知不對，許多事情也只能擺出強硬姿態。

不是因為滅絕蠢到不知好壞，而是因為在江湖之中，素來欺軟怕硬。

身處這樣一個人吃人的江湖，若遇事畏首畏尾，步步退讓，只會讓人覺得她滅絕軟弱可欺，峨眉好欺。

唯有擺出強硬姿態，方才能夠讓其他勢力有所忌憚。

許多事情皆是身不由己，卻不得不為。

峨眉能夠發展到現在，尋常勢力不敢冒犯，何嘗不是靠著滅絕的一身罵名皆攏于身。

現如今，誰又能記得，現在的滅絕，在繼任掌門之前，也曾天真爛漫，也曾笑臉待人？

若可以，誰不想如張三豐一樣，美名遠揚，威名遠揚？

滅絕本以為，這一世，除去已經逝去的那些長輩，和同樣不在的師兄之外，再無人能夠懂她的不易。

沒曾想，一個入門才一個多月的小弟子，竟是能夠明白身在她這個位置上的不易。

回味著方才顧少安所言，此刻的滅絕不知為何，心中的情緒好似決堤的黃河一般潰散。

使得滅絕不得不仰頭，將眼中欲要奔涌的情緒收斂回去。

良久，雙眸輕垂，望著下面那閉目而坐的身影，滅絕這些年來，是真的覺得，蒼天并非不公。

竟是能夠讓她滅絕有幸收下這樣一名佳徒。

足矣慰藉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