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第一醫院。
消毒水的味道濃烈刺鼻,走廊里的燈光白得晃眼,照在每個人焦急或麻木的臉上,透著一股生命無常的冰冷。
蘇晚晚幾乎是沖進了急診搶救區。厲司爵邁著長腿,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他的存在與醫院嘈雜慌亂的環境格格不入,引得不少人側目。
“護士!請問蘇建國在哪個搶救室?我是他女兒!”蘇晚晚抓住一個匆匆走過的護士,聲音顫抖得厲害。
護士看了一眼記錄:“三號搶救室,還在搶救中。家屬去那邊窗口辦一下手續,預繳費用。”
手續……費用……蘇晚晚的心猛地一沉。她跑到繳費窗口,里面的工作人員頭也不抬地報出一個數字:“蘇建國是吧?腦溢血,情況危急,需要立刻手術,先預繳五萬押金。后續費用視情況而定。”
五萬!
這個數字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蘇晚晚的心上。她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手指冰涼地攥著那個幾乎空癟的錢包,里面只有幾百塊錢。對于她這樣的家庭來說,五萬塊幾乎是天文數字。媽媽早年病逝,爸爸只是普通工人,收入微薄,供她上大學已經很是吃力,家里根本沒有任何積蓄。
“我……我……”她嘴唇哆嗦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能不能先搶救?錢……錢我一定會湊齊的,求求你們了……”
工作人員抬起頭,看到女孩慘白的臉和絕望的眼神,語氣緩和了些,但依舊公事公辦:“小姑娘,我們理解你的心情,但醫院有規定……不繳費,手術沒法進行。你趕緊想辦法聯系親戚朋友湊湊吧。”
想辦法?她能想什么辦法?親戚大多也不寬裕,而且深更半夜……巨大的無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身體緩緩滑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爸爸在里面生死未卜,她卻連救他的錢都拿不出來……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從她身后伸了過來,指間夾著一張黑色的銀行卡。
“刷我的卡。”厲司爵的聲音低沉而平靜,沒有任何波瀾,卻像一道驚雷劈開了蘇晚晚周圍的絕望。
工作人員愣了一下,接過卡,迅速辦理了繳費手續。
蘇晚晚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身旁這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神情依舊淡漠,仿佛剛才只是隨手付了一頓早餐錢,而不是一筆足以壓垮她家庭的巨款。
“謝……謝謝您……”她哽咽著,除了謝謝,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巨大的感激和巨大的不安同時攫住了她。她和他非親非故,他為什么要幫她?
“舉手之勞。”厲司爵淡淡回應,收回卡,“去看看你父親的情況。”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蘇晚晚守在門口,雙手緊緊交握,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凌遲般煎熬。
厲司爵沒有離開。他靠在幾步遠的墻上,沉默地陪著。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道氣場強大的風景線,引得路過的小護士頻頻臉紅張望,卻又不敢靠近。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了。醫生疲憊地走出來。
“醫生!我爸爸怎么樣?”蘇晚晚立刻沖上前。
“手術暫時成功了,命保住了。”醫生的話讓蘇晚晚心頭猛地一松,幾乎虛脫。但醫生接下來的話,又將她打入冰窖,“但是,出血量很大,壓迫到了重要神經,目前還在深度昏迷中,能不能醒過來,什么時候醒過來,都是未知數。即使醒來,很大可能會留下嚴重的后遺癥,需要長期的康復治療。后續的費用……會很高,你們家屬要做好心理和經濟上的雙重準備。”
長期……康復……高昂的費用……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巨石,砸得蘇晚晚搖搖欲墜。剛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瞬間被現實的冰水澆滅。五萬塊只是開始,后面還有無數個五萬塊在等著她。她拿什么去準備?
她失魂落魄地跟著護士去看轉入ICU的父親。隔著玻璃,看著父親身上插滿各種管子,毫無生氣地躺在那里,她的心碎成了粉末。
天快亮的時候,父親的情況暫時穩定下來,但依舊昏迷。蘇晚晚身心俱疲,卻毫無睡意。她走出ICU,看到那個男人還坐在走廊的長椅上,指間夾著一支沒有點燃的煙,側臉在晨曦微光中顯得愈發冷硬分明。
他為什么還在?他到底想做什么?
蘇晚晚鼓起勇氣,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先生,非常感謝您救了我爸爸。那筆錢……我一定會還給您的!我可以打工,可以……”
“你還不起。”厲司爵打斷她,聲音冷靜得近乎殘酷。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直視著她,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脆弱和強撐。
蘇晚晚的臉瞬間血色盡失,嘴唇顫抖著,無法反駁。是的,她可能一輩子都賺不到那么多錢。
“而且,”他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強大的壓迫感讓蘇晚晚幾乎無法呼吸,“后續的治療費、護理費,以及你父親醒來后可能需要的頂級康復費用,是一個你無法想象的數字。靠你打工?”
他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準地剖開血淋淋的現實。
蘇晚晚絕望地閉上眼,眼淚無聲滑落。她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那……我該怎么辦……”她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帶著無盡的茫然和絕望。
厲司爵沉默地看著她流淚的樣子,心臟某個角落似乎被極細微地刺了一下。但他很快將這種陌生的情緒壓下。他從來不是慈善家,商場上的法則就是等價交換。
他從大衣內袋里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文件,遞到她面前。
“這是一份協議。”他的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可以負責你父親全部的治療費用,直到他康復。并且,我會提供最好的醫療資源,請國內外頂尖的專家為他診治。”
蘇晚晚怔怔地看著那份文件,封面上幾個冰冷的黑體字刺痛了她的眼睛——《特殊伴侶協議》。
她顫抖著手,翻開。
條款清晰地列明:甲方(厲司爵)承擔乙方(蘇晚晚)父親蘇建國的一切醫療及相關費用。乙方自愿成為甲方的伴侶,協議期間,乙方需住在甲方指定地點,隨傳隨到,滿足甲方的一切需求(包括但不限于生活與生理需求),未經甲方允許,不得與異性有任何接觸,不得將協議內容透露給任何人。協議有效期三年,期間甲方可隨時單方面終止協議,乙方無權終止。協議期滿,雙方關系自動解除,甲方另支付乙方一筆補償金。
每一條款,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蘇晚晚的眼睛,扎進她的心里。
這根本不是協議,這是賣身契!
“不……”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燙到一樣甩開那份協議,文件散落一地。她驚恐地看著眼前這個英俊卻如同惡魔般的男人,渾身冰冷,“你……你早就準備好了?你從一開始就……”
從他在學校幫她,到深夜那個電話,再到及時出現墊付醫藥費……這一切,難道都是他算計好的?他早就查清了她的底細,料定了她會走投無路?
巨大的恐懼和羞辱感瞬間將她吞沒。
“為什么是我?”她聲音破碎地問,眼淚流得更兇。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學生,他這樣的人物,為什么要用這種手段得到她?
厲司爵看著她劇烈的反應,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復雜的情緒,但很快被冰封。他彎腰,慢條斯理地撿起地上的協議,語氣淡漠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強勢:
“因為你很干凈。”他直言不諱,“而我,恰好需要這樣一個存在。”
他向前一步,將協議再次遞到她面前,目光如炬,盯著她蒼白的小臉。
“簽了它,你父親就能得到最好的治療,活下去,甚至有康復的希望。”
“拒絕它,”他的聲音陡然變冷,帶著一絲殘忍的意味,“你現在就可以帶你父親離開醫院。當然,前提是你能付清已經產生的費用,并且找到一家愿意接收他并且費用更低的醫院。”
他給了她選擇,卻又根本沒給她留任何退路。
一邊是父親的生命和未來,一邊是她自己的尊嚴和自由。
蘇晚晚看著ICU緊閉的門,仿佛能看到父親毫無生氣的臉。她是爸爸唯一的希望了。如果她放棄,爸爸可能就真的沒救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瘋狂滾落。她感到一種滅頂的絕望和窒息。世界從未如此刻般冰冷而殘酷。
她顫抖地伸出手,指尖冰涼得像死人。接過那份沉重如山的協議,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凌遲她的靈魂。
厲司爵將一支昂貴的鋼筆塞進她冰冷的手里。
蘇晚晚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敗。她咬著牙,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那份出賣自己的契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蘇晚晚。
每一筆,都像是在心上刻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筆尖離開紙張的瞬間,她仿佛聽到了自己整個世界碎裂的聲音。所有的單純和美好,在這一刻,徹底葬送。
厲司爵收起協議,看著女孩失魂落魄、面如死灰的樣子,他的心口莫名地窒悶了一下。但他很快忽略掉這種不適。
“趙銘會幫你處理學校和后續的事情。”他的語氣恢復了商業式的冷靜,“今晚,我會讓司機來接你。”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離開。挺拔冷漠的背影,一步步走出她的視線,也一步步,將她推入了無底深淵。
走廊里只剩下蘇晚晚一個人。她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地上,將臉埋進膝蓋里,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絕望的嗚咽,被壓抑在喉嚨深處。
天,徹底亮了。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來,卻溫暖不了她半分。
她從今天起,不再是從前那個蘇晚晚了。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