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爾,”他用帶著契丹味的奚語開口,皮靴上的馬刺輕輕磕了磕馬腹,“你說這群南人躲在里面,像不像雪地里的野鹿鉆進雪中?”
“還是把這里當成狐貍洞了?讓獵人抓不出來?”
身旁的副將阿木爾咧嘴一笑,露出泛黃的牙齒:“阿剌說得是!不過野鹿靈活跑的快,這些南人可比不上,就是鉆地縫,咱們也能把他們摳出來。”
阿剌不花哼了一聲,摘下背上的弓。
這張自制的牛角弓在火光下泛著暗紅色的光,弓梢還刻著只展翅的山鷹,那是他自己刻的,象征著他的名字,也象征著他要像山鷹一樣俯視這片土地。
“五十人一隊,”
奚語的呼喝在夜風中格外刺耳,“第一隊沿東邊巷道推進,第二隊走西邊,第三隊跟我走中路!其余人守住各個要道出口。”
他的目光掃過列隊的奚人士兵,“留活口,我要親自問問他們,!”
四隊奚人士兵立刻散開,像草原上圍獵的狼群,迅速占據了村莊四周的要道。
他們的甲胄在火把下閃著暗光,手里的弓箭隨時準備拉滿,每隊之間再分出小隊,相隔百步,既能互相呼應,又不會擁擠在狹窄的巷道里。靴底踩著積雪的“咯吱”聲壓得很低,這是他們圍獵時的規矩,靠近獵物時,連馬蹄都要裹上氈布。
一旦發現動靜,立刻吹響口哨,短促的一聲代表“發現目標”,兩聲代表“敵人有武器”,三聲則是“準備圍殺”。
村莊西頭的小隊由一個叫烏恩的年輕奚人帶領。
他舉著弓箭,示意身后的人放慢腳步,自己則貓著腰,像只警惕的狐貍,貼著墻根往前挪。
路過一間塌了半邊的土屋時,他停下腳步彎腰撿起地上的半只鞋。
嗬~~
烏恩發出一聲低沉的呼號,同時舉起手臂,指向土屋后方的巷道。
身后的奚人立刻會意,兩人守住門口,其他人跟著他繞到屋后,弓箭始終瞄準著可能藏人的柴堆和斷墻。
巷子里散落著些破舊的桌椅,一張斷腿的木桌橫在路中間,像塊礙眼的石頭。
烏恩用弓梢推了推桌子,沒什么動靜。他吹了聲短促的口哨,兩個奚人立刻上前,一人一邊,猛地將桌子掀翻,底下空蕩蕩的,只有些結冰的泥水。
“孛羅,你帶兩人去屋頂!”烏恩低聲命令,自己則貼著墻根,慢慢靠近一扇虛掩的木門,門軸上結著冰,輕輕一碰就發出“吱呀”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頂上的奚人很快傳來信號,清脆的敲擊聲,那是“安全”的意思。
烏恩深吸一口氣,猛地踹開木門。
屋里的景象讓他愣了一下:灶臺上還擺著個豁口的陶罐,地上散落著些麥稈,墻角的土炕上甚至還有一床破舊的被子,仿佛主人只是剛離開不久。
“搜!”
他揮了揮手,奚人立刻散開,翻著墻角的木箱,用長矛戳著麥稈,掀開了那床破被,下面空空如也。
這時,屋外傳來一聲短促的呼號。
烏恩心里一緊,沖出去一看,只見一名手下正指著地上的血跡,那血跡從屋門口一直延伸到西邊的巷道。
“追!”烏恩低吼一聲,率先沖了出去。
這血跡就如草原上獵物留下的蹄印,只要跟著它,總能找到獵物的蹤跡。
與此同時,阿剌不花帶著第三隊走進了村莊中央的空地。
這里有棵老槐樹,樹干上還拴著根斷了的韁繩,他勒住馬,抬頭望了望樹頂,吹了聲悠長的口哨。
四周的巷道里立刻傳來回應,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像一群夜鳥在鳴叫。
這是他們在草原上狩獵時約定的信號
“這些獵物啊,”
阿剌不花撫摸著弓上的山鷹雕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以為躲在這些破房子里就能逃過一劫?他們不知道,我們奚人在草原上追了一輩子獵物,最擅長的就是把獵物從洞里趕出來。”
他身后的奚人發出一陣低低的哄笑,火把映出一張張興奮而猙獰的臉。
東邊傳來連續的短音口哨,阿剌不花的眼睛一亮,他翻身下馬,將韁繩扔給身邊的士兵,“阿木爾帶一半人去東邊看看,我去西邊。記住,別把他們逼得太急,慢慢玩。”
阿剌不花提著彎刀,大步走向西邊的巷道,他的皮靴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聲,與遠處隱約傳來的廝殺聲交織在一起,雙方已經刀兵交接,如一首來自草原的狩獵之歌。
今夜這場狩獵,不僅能讓他獲得戰功,更能讓女真人看看,他們奚人不是只會搖旗吶喊的仆從軍、探路軍。
總有一天,他要讓奚人的狼尾盔,像女真的鐵盔一樣,在這片土地上耀武揚威。
巷道深處,一扇破舊的木門后,李驍握緊了手中的鐵槍,他聽見了奚人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還有那些奇怪的呼號和口哨聲,像一張無形的網,正一點點收緊。
雙方已在村莊中各個地方拼殺開來,宋軍這二十三人面對足足三百多人的奚人追兵,幾乎陷入了絕望。
廢棄建筑成了他們最后的救命稻草。
北方村莊的土坯房雖已破敗,但結構尚存,被宋軍迅速轉化為攻防節點。房屋掩體發揮作用,土墻能抵御箭矢和刀劍,藏身于窗后、門框側,通過縫隙觀察敵人動向,趁其靠近時沖出砍殺,利用房屋狹窄空間限制敵人數量,避免被圍攻。
屋頂成了制高點,一名宋軍埋伏在上面,待敵人經過時,扔石頭砸擊,重傷敵人的頭部,或者從房梁跳下突襲背后。
院落阻隔也被利用起來,院門被加固后作為臨時屏障,用石塊、斷木頂住門軸,延緩敵人進入;院墻則成了隱蔽線,宋軍匍匐在墻后移動,用長矛或弓箭從墻縫偷襲敵人腿部,使其失去行動力。
巷道伏擊中,巷口堆放斷木作為“路障”,迫使敵人單列通過,然后埋伏在巷道兩側房屋的門后,待敵人經過時,從兩側同時用長桿將其推擠到墻上,再用大刀刺殺。
然而,奚人畢竟人數眾多,且訓練有素。
他們按照草原狩獵的戰術,分成小隊,迅速占據村莊四周的要道,相互呼應,逐步壓縮宋軍的生存空間。
宋軍能藏身的地方越來越少,廝殺聲漸漸響亮又低沉,每一次敵人的沖擊,都像是一陣狂風暴雨,沖擊著他們的防線。
李驍帶著袁振海、老人李全武、孫石頭等人相互配合,在多處復雜的院落地形內與奚人展開搏殺。老頭是練家子,他以氣推動學了個口哨,吹出的哨聲和奚人的哨聲極為相似。
他們這一隊利用這一點,在奚人的包圍下不斷閃轉挪移,用口哨聲吸引敵人,然后出其不意地偷襲。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扛不住奚人人多勢眾。
而且從上空看,整個村子就像炸開了鍋,到處都是人在戰斗奔跑,宋軍漸漸體力不支,人數在逃亡交戰中越打越少。
陳老兵的聲音還在巷口回蕩,柳旺已經帶著四個弟兄鉆進了東頭那片房屋,最靠外的是間塌了半面墻的土房,墻縫寬得能塞進拳頭,柳旺自己就縮在最寬的那條縫后,手里的弓始終拉著半滿。
“記住,聽我號令再動。”他低聲說,呼出的白氣在眼前凝成霜。
沒過多久,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奚人貼著墻根走過來,狼尾盔上羽毛隨風搖動。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剛經過墻縫,柳旺的箭就射穿了他的咽喉。
剩下的轉身,房里的弟兄已經沖了出來,另一個敵人被當場捅穿肚子。
可這動靜引來了更多奚人。
口哨聲從巷口炸響,三聲是圍殺的信號。
柳旺知道不好,拽著弟兄們往深處退,躲進一間帶院的瓦房,用斷木死死頂住院門。
奚人的箭像雨點似的射穿門板,木屑混著血沫子飛濺。
有個弟兄剛探身想射箭,就被一支箭釘在門框上,慘叫著咽了氣。
柳旺紅著眼,從門縫里往外瞅,只見院墻外已經圍了十幾個奚人,正提刀殺來。
“拼了!”他吼著,率先踹開側門沖出去。
弟兄們跟著他撲向敵人,鋤頭、長矛和彎刀絞在一起,柳旺劈倒一個,卻被身后的奚人用矛刺穿了肚子,當廝殺聲平息時,東頭地上是五具尸體。
西頭的索飛隊藏在廢墟堆后,五個人都縮在半截土墻后,眼睛盯著巷口。索飛的腿在突圍時被射中,此刻正疼得鉆心,他用眉尖刀支著身子,額頭上全是冷汗。
“來了。”
他低聲說,奚人地走進巷口,軍靴踩在碎磚上沙沙作響,他打了個手勢,四個人悄悄繞到廢墟另一側,只留一個在原地。
等奚人走到土墻前,索飛喊了聲“推”,宋軍猛地推倒半堵土墻,把奚人埋在下面,趁機上前挨個殺死。
沒等他們喘口氣,屋頂射來冷箭,一名宋軍慘叫著倒下。
索飛抬頭,看見兩個奚人正趴在房梁上射箭。他剛舉起眉尖刀,腿上的舊傷一陣劇痛,踉蹌著差點摔倒。
“走!”一個弟兄扶住他,自己卻被箭射穿了胸膛。
巷口又涌進來十幾個奚人。
索飛咬著牙,拖著斷腿爬到路障邊,用盡最后力氣推倒了旁邊的矮墻,亂箭射過來時,他正咧著嘴笑,至少拉了幾個墊背的。
北屋頂上,錢老憨帶著兩個弟兄蹲著,寒風像刀子似的刮著,他把袍子裹得更緊了些,手里攥著塊大石塊。
“瞅準了再砸。”他對那兩個年輕的說,“別驚動了其他地方的。”
墻下的奚人剛露出腦袋,錢老憨就把石塊砸了下去,當場頭盔凹陷,倒地不起。
可屋頂光禿禿的,藏不住人。
一個弟兄剛站起身想搬石塊,就被一箭射穿了脖子,從房梁上直挺挺摔下去。
錢老憨罵了句,自己則順著房梁往后爬,一支冷箭就射穿了他的喉嚨,砸在結冰的院心里,沒了聲息。
另一個弟兄嚇得想跳墻,剛探出身子就被亂箭射成了篩子。
巷口傳來奚人得意的呼喝,口哨聲在村莊里回蕩,像在為這場狩獵慶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