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九幽初臨，骸骨集求生

意識，在絕對的虛無與極致的痛苦之間沉浮，如同一葉隨時會傾覆的扁舟，被拋擲在狂暴無序的空間亂流之中。

這里沒有方向，沒有時間，沒有物質(zhì)，只有無盡撕扯碾壓的巨力和鋒利到足以概念化存在的空間碎片。尸青感覺自己引以為傲、剛剛強化過的尸身正在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哀鳴。體表那層帶著古銅光澤的慘白皮膚率先崩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下面暗紅色劇烈蠕動、卻同樣在快速消融的腐肉，以及更深處那布滿細密裂紋、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散架的灰白骨骼。

更可怕的是作用于靈魂層面的沖擊。他的魂火被無形巨手攥住，瘋狂拉扯、扭曲、壓縮，幽綠的光芒急劇黯淡，屬于王騰和那兩個云渺弟子的殘缺記憶碎片如同破碎的琉璃，在亂流中翻滾碰撞，又被瞬間碾磨成更細微的齏粉，加劇著意識的混亂與痛苦。

要湮滅了嗎？

剛剛手刃仇敵，剛剛品嘗到力量滋味的甘美，剛剛在那絕望境地抓住一線生機…最終卻要落得個形神俱滅，死在這無人知曉的空間夾縫之中？

前世家族覆滅的烈焰，親人慘死的面孔，玄清那冰冷俯瞰的眼神，與此刻極致的痛苦和瀕臨消亡的恐懼狠狠交織，化作一股強烈到極致的不甘與怨毒！

不！絕不能死！

這股執(zhí)念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死死系住了即將渙散的意識核心。《九幽煉尸經(jīng)》！那來自九幽本源的至高魔典，總綱中那些他曾以為遙不可及、晦澀艱深的篇章——關于引極端外力淬煉不滅尸身的描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閃電，劈入他即將沉寂的魂火！

無法對抗，那便…引導！利用！

這是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將足以毀滅一切的空間亂流視為淬煉的“工具”！

他不再徒勞地試圖穩(wěn)固即將崩潰的軀殼，而是逆轉(zhuǎn)功法，以一種近乎自毀的方式，主動放開防御，艱難地嘗試引導一絲最外圍、相對“溫和”的亂流之力，如同引導一條狂暴的惡龍，沖刷向手臂骨骼上一道最深的裂紋！

“嗤——咔嚓！”

劇痛！遠超之前的劇痛！那截臂骨幾乎瞬間就要徹底斷裂！但就在崩毀的邊緣，那灰白色的骨骼裂紋處，竟真的被這股狂暴力量沖刷得隱隱閃爍起一絲極其微弱的、帶著空間波紋特性的灰黑色光澤，結(jié)構(gòu)似乎被強行壓縮、夯實了微不足道的一絲！

有效！盡管代價慘重！

尸青魂火猛地一振，求生**壓倒了一切。他徹底放棄了所有防御，將《九幽煉尸經(jīng)》中關于“引煞淬體”、“碎骨重生”的法門運轉(zhuǎn)到自身所能承受的極限！

他不再是人，不再是一具尸體，而變成了一塊需要被千錘百煉的頑鐵，一座需要承受天地偉力雕琢的胚模！

更多的空間亂流被引入體內(nèi)。毀滅與重塑在這具殘破的軀殼內(nèi)以驚人的速度同時上演。血肉不斷被湮滅又勉強再生，骨骼不斷碎裂又被強行擠壓融合。每一次過程都帶來地獄般的痛苦，但每一次重塑后的組織，都變得更能適應這種狂暴的力量，隱隱帶上一絲微不可查的空間韌性。

他體內(nèi)吞噬王騰三人得來的精元和魂力被瘋狂消耗，作為重塑過程的“燃料”。魂火也在這種極致的痛苦和消耗中搖曳欲滅，卻又被《九幽煉尸經(jīng)》的秘法死死守住核心，變得愈發(fā)凝練、堅韌。

這是一場與死亡賽跑的瘋狂賭博。他游走在徹底崩毀的邊緣，依靠著魔經(jīng)的玄奧和滔天的執(zhí)念，艱難地平衡著毀滅與新生。

不知在這片混亂的時空縫隙中漂流了多久，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或許只是一瞬，或許是千萬年。

就在他體內(nèi)最后一絲能量即將告罄，魂火也已黯淡到微若螢火之時——

前方無盡的、撕扯一切的黑暗盡頭，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了一片光。

那并非人世間任何一種溫暖明亮的光源，而是一種浩瀚無垠、幽暗深邃、仿佛凝聚了宇宙間所有負面情緒與死亡本質(zhì)的暗沉之色。一股難以形容的、精純到極致卻冰冷死寂、狂暴混亂到極點的龐大吸力，如同宇宙黑洞般，從那片幽暗光芒的深處傳來！

九幽！那就是九幽之地的入口！

尸青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周身包裹他的、原本狂暴無序的空間亂流，仿佛終于找到了最終的歸宿和宣泄口，發(fā)出一陣無形的咆哮，裹挾著他這具殘破不堪的“頑鐵”，以超越之前數(shù)倍的速度，瘋狂地沖向那片代表終極死亡的幽暗之地！

轟！！！！！！！！！

意識徹底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

冰冷。

刺骨的冰冷，并非尋常意義上的低溫，而是一種能凍結(jié)靈魂、侵蝕生機的死寂之寒。

粘稠。

身體被浸泡在某種濃稠、濕冷、散發(fā)著強烈硫磺惡臭和萬物腐朽氣息的液體中。這液體沉重無比，蘊含著精純卻極度狂暴的陰煞死氣，正無孔不入地試圖鉆入他千瘡百孔的軀體，帶來針扎般的刺痛和詭異的“滋養(yǎng)”感。

嗚咽…

呼嘯的風聲灌入他剛剛恢復一絲感應的“耳”中。但這風絕非人間任何一種風，它尖銳如同億萬怨魂的永恒哭嚎，刮過皮膚時，帶來一種刀片凌遲般的陰冷疼痛，風中更夾雜著種種難以名狀的、充滿惡意與貪婪的低語和嘶吼，從四面八方極遠又極近的地方傳來，擾人心智。

尸青艱難地、一點點地重新凝聚起幾乎散逸的意識。魂火如同殘燈，微弱地跳動了一下，終于艱難地“睜開”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光怪陸離、壓抑到令人窒息的世界。

天空是凝固的、緩緩旋轉(zhuǎn)的暗紅色濃云，厚重得仿佛隨時會塌陷下來，投射下一種令人極度不適的、如同干涸污血般的暗沉光線，勉強照亮這片死寂的大地。沒有日月星辰，沒有云卷云舒，只有永恒的、令人絕望的暗紅。

大地是焦黑色的，布滿了縱橫交錯、深不見底的裂縫，如同巨獸猙獰的傷疤。裂縫中不時“咕嘟咕嘟”地翻涌出蘊含著劇毒的慘綠色瘴氣泡沫，升騰而起，融入空氣中那濃得化不開的、由死氣、怨氣、魔氣、穢氣混雜而成的負面能量濃湯中。遠處，是扭曲嶙峋、如同被巨力強行掰扯成怪異角度的漆黑山巒，山體上隱約可見無數(shù)洞穴，仿佛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其中窺伺。

空氣中彌漫的混亂能量，足以讓任何生靈瞬間靈智崩壞，肉身腐爛。但對于尸青而言，這里無處不在的精純陰煞死氣，雖然狂暴混亂，卻與他體內(nèi)的尸煞之氣同根同源！《九幽煉尸經(jīng)》正以前所未有的活躍程度自行緩緩運轉(zhuǎn)，如同饑渴了萬年的旅人遇到甘泉，貪婪地吸收著周圍的氣息，緩慢而堅定地修復著他那破敗到極點的軀殼。

這發(fā)現(xiàn)讓尸青精神一振。但他立刻察覺到，身下這片冰冷的黑色沼澤給他一種極其危險的感覺。粘稠的黑水下，似乎有某種龐大的、充滿惡意的意識正在緩緩蘇醒，攪動起細微的漩渦。

必須立刻離開！

他試圖移動，但劇烈的痛苦瞬間席卷了全身。他這才有機會仔細查看自身的狀況——慘不忍睹。

體表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到處都是深可見骨的撕裂傷，不少地方甚至露出了內(nèi)部微微蠕動的、暗金色的內(nèi)臟器官（如果那還能稱為內(nèi)臟）。左臂以一個極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顯然是多處粉碎性骨折。右腿膝蓋以下只剩下慘白的骨骼，皮肉全無。最嚴重的是胸腔，一道幾乎將他斜著劈開的巨大傷口觸目驚心，透過裂縫甚至能看到里面微弱跳動的、凝聚了魂火本源的尸丹雛形——一顆僅有指甲蓋大小、布滿裂紋、黯淡無光的灰黑色圓珠。

魂火也微弱到了極致，感知范圍被壓縮到身體周圍不足一丈。

他還“活”著，簡直是個奇跡。

尸青咬緊牙關（如果那還能稱之為牙），用還能勉強動彈的右臂支撐起殘破的身體，試圖站起。但骨骼的碎裂和身體的極度虛弱讓他再次重重摔倒在冰冷粘稠的淤泥中。

不能停下！水下的東西要來了！

他眼中幽綠魂火閃過一絲狠戾，不再嘗試站立，而是用右臂和僅存的右腿骨骼，配合著腰腹的力量，如同一條瀕死的蠕蟲，朝著不遠處一片相對干燥、有著幾塊巨大慘白色怪石遮蔽的區(qū)域，艱難無比地匍匐爬去。

每移動一寸，都帶來刮骨剜心般的劇痛。黑色的、帶著腐蝕性的淤泥和尖銳的石礫摩擦著他裸露的骨骼和傷口，發(fā)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黑色的泥漿混合著體內(nèi)滲出的暗金色尸血，在他身后拖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就在他剛剛爬出沼澤邊緣不過數(shù)尺距離時——

嘩啦！

他身后的黑色沼澤猛地炸開一團巨大的泥浪！一條粗壯無比、布滿漆黑粘滑鱗片、末端長著一張布滿螺旋利齒的恐怖吸盤的觸手，如同地獄中探出的魔爪，帶著濃烈的腥臭和令人窒息的威壓，猛地朝他卷了過來！

尸青魂飛魄散！他能感覺到那觸手中蘊含的力量遠超現(xiàn)在的他，一旦被卷住，必死無疑！

求生本能爆發(fā)！他猛地調(diào)動起剛剛恢復的微薄尸煞之氣，全部灌注到右臂，狠狠插進前方的地面，同時右腿骨骼猛地蹬地！

嗤！

他殘破的身體借著這股力量，險之又險地向前竄出了一小段距離，剛好躲過了那恐怖吸盤的籠罩范圍！

砰！

觸手狠狠砸落在他剛才的位置，泥漿四濺，地面都被砸出一個深坑。觸手似乎因為一擊落空而變得更加暴怒，發(fā)出一種低沉嗡鳴的咆哮，再次抬起，準備發(fā)動第二次攻擊。

但尸青已經(jīng)趁機連滾帶爬，終于撲到了那幾塊巨大慘白色怪石的陰影之下，死死收斂起所有氣息，一動不動，如同真正死去了一般。

那恐怖的觸手在沼澤邊緣徘徊了片刻，似乎在疑惑獵物為何突然消失。它攪動著泥漿，發(fā)出不甘的嘶鳴，最終緩緩沉入了漆黑冰冷的沼澤深處，只留下一圈圈逐漸擴散的漣漪。

尸青趴在怪石后，魂火搖曳，過了許久才緩緩平復。方才那一下爆發(fā)，幾乎耗盡了他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力量。

必須盡快恢復！

他的目光掃過周圍。焦黑的土地，嶙峋的怪石，除了彌漫的死氣，似乎空無一物。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咔嚓咔嚓”聲，伴隨著一種貪婪、懵懂的精神波動，從他側(cè)后方傳來。

尸青猛地轉(zhuǎn)頭，只見三具眼中閃爍著微弱猩紅光芒的白骨骷髏，正從一片陰影的裂隙中笨拙地爬了出來。它們骨骼粗壯，呈現(xiàn)出一種灰敗的色澤，手持銹跡斑斑、似乎隨時會斷裂的骨刀骨劍，下頜骨開合著，發(fā)出無聲的嘶嚎。它們被尸青爬行時留下的尸血氣息和身上散發(fā)的微弱魂力波動所吸引。

最低等的九幽魔物——骸骨魔，九幽世界的底層清道夫。

若在全盛時期，尸青彈指間便能將它們碾碎成骨粉。但現(xiàn)在，他重傷瀕危，魂火黯淡，這些最低等的魔物也成了致命的威脅。

三具骸骨魔歪歪扭扭地逼近，眼眶中的猩紅光芒鎖定了他，舉起破爛的武器，猛地撲了上來！速度不快，但動作帶著一種原始的、一往無前的兇戾。

尸青眼中幽綠的魂火驟然收縮，冰冷的殺意涌動。他不能退，也無路可退！

就在最前方那具骸骨魔的骨刀即將砍中他頭顱的剎那，尸青猛地張口，卻并非物理上的撕咬，而是發(fā)出一聲極其尖銳、凝聚了他殘存魂力、蘊含著《九幽煉尸經(jīng)》控尸秘力的精神尖嘯！

這尖嘯無聲無息，卻如同無形的錐子，狠狠刺向三具骸骨魔眼中那點微弱的、維系它們行動的本能魂火！

吱嘎！

沖在最前面的那具骸骨魔動作猛地一僵，眼眶中的猩紅光芒劇烈閃爍，明滅不定，它舉起骨刀的動作徹底停滯在半空。

另外兩具也受到了明顯的干擾，動作變得遲滯而混亂，如同牽線木偶被絆住了手腳。

就是現(xiàn)在！

尸青的右臂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猛地探出！五指如鉤，青黑色的指甲在這一刻閃爍著逼人的烏光，精準無比地抓住了最前方那具骸骨魔相對脆弱的頸椎骨！

“咔嚓！”

全力一捏之下，那灰敗的頸椎應聲而碎！骸骨魔眼中的猩紅光芒瞬間熄滅，嘩啦一聲，散落成一堆枯骨。

尸青毫不停歇，就著捏碎頸椎的力道，猛地將散架的骷髏朝左側(cè)另一具正踉蹌沖來的骸骨魔掄砸過去！骨骼碎片噼里啪啦地砸在第二具骸骨魔身上，雖然沒造成太大傷害，卻成功打斷了它的平衡，讓它摔倒在地。

同時，尸青腰部猛地發(fā)力，殘破的身體如同繃緊的弓弦彈起，僅剩的右腿骨骼如同鋼鞭，狠狠踹向第三具骸骨魔的膝關節(jié)！

“咔嚓！”又是一聲脆響！第三具骸骨魔的小腿骨被踹斷，失去平衡，重重倒地。

尸青順勢撲上，無視了對方胡亂揮舞、砍在他破損軀干上只留下淺淺白痕的骨刀，右掌凝聚起最后一絲尸煞之氣，如刀般狠狠劈在其頭顱之上！

“啪！”

頭骨碎裂，里面的猩紅魂火劇烈一閃，隨即潰散消失。

此時，第二具骸骨魔剛剛掙扎著爬起。尸青猛地轉(zhuǎn)頭，幽綠魂火死死鎖定它，口中再次發(fā)出一聲削弱版卻依舊有效的靈魂尖嘯！

那骸骨魔動作又是一滯。

尸青抓起地上一根斷裂的、邊緣鋒利的肋骨，如同握著最后一柄匕首，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投擲而出！

“噗嗤！”

肋骨精準地穿透了骸骨魔的眼窩，將其內(nèi)那點微弱的猩紅魂火徹底擊碎、湮滅。

戰(zhàn)斗在電光火石間結(jié)束。短暫，兇險，近乎本能，卻耗盡了尸青最后的氣力。

他癱倒在地，魂火黯淡得幾乎要熄滅。身體上的傷口因為這番劇烈動作再次崩裂，滲出暗金色的尸血。但他不敢有絲毫停留，強忍著眩暈和劇痛，手腳并用地將三具骸骨魔的殘骸拖拽到怪石的最深處，自己也蜷縮進去，盡全力收斂起所有氣息。

他檢查著自己的“戰(zhàn)利品”——三具破碎的骸骨。這些最低等的魔物，骨骼中蘊含的陰氣微乎其微，魂火更是弱小得可憐。

他伸出利爪，艱難地剖開它們的胸腔和頭骨，仔細摸索著。最終，只在最早被他捏碎頸椎的那具骸骨頭顱內(nèi)，找到了一小粒比米粒還小、散發(fā)著微弱渾濁死氣的灰色結(jié)晶——最低等的魂核，九幽魔物的力量核心，也是它們魂火的載體。

另外兩具則什么都沒有，它們的魂火太過微弱，甚至無法凝聚成核。

尸青毫不猶豫地將那粒微小的魂核塞入口中，如同吞咽砂石。魂核入體，立刻被《九幽煉尸經(jīng)》煉化，化作一絲微弱卻相對精純的魂力細流，補充著幾乎干涸的魂火，帶來一絲久旱逢甘霖的微弱快感。

同時，他抓起地上那些相對完好的、粗壯的骸骨，塞入口中，如同啃食枯枝，艱難地咀嚼、吞咽下去。骨骼中蘊含的微量陰氣和不死特質(zhì)，緩慢地滋養(yǎng)著他破損的軀體，尤其是那僅剩骨骼的右腿，似乎傳來一絲絲麻癢的感覺。

做完這一切，他徹底力竭，蜷縮在怪石的陰影最深處，如同回到母體的嬰兒，一邊竭盡全力地警惕感知著外界的風吹草動，一邊將《九幽煉尸經(jīng)》運轉(zhuǎn)到當前所能達到的極限，瘋狂吸收著九幽之地無所不在的陰煞死氣，修復自身。

時間在這片昏暗壓抑、危機四伏的天地里緩慢流逝。

沒有晝夜更替，只有天空那永恒不變的暗紅色濃云。尸青依靠魂火和尸丹的微弱跳動來模糊計算著時間。大概過去了相當于人間的兩三日。

在這段時間里，他的傷勢終于停止了惡化，并開始以緩慢但清晰可見的速度恢復。體表深可見骨的傷口被新生的、顏色更深、帶著金屬般啞光澤的暗紅色肉芽覆蓋，雖然依舊猙獰，卻不再裸露。骨折的左臂被他多次強行掰正對接，在濃郁陰氣的滋養(yǎng)下，斷裂處開始彌合生長新的骨痂。那截只剩下骨骼的右腿下端，也終于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堅韌的暗色皮膜。魂火穩(wěn)定了許多，雖然依舊微弱，但感知范圍恢復到了方圓十丈左右。

他必須離開這里了。這片區(qū)域資源匱乏，除了那危險的沼澤，只有這些最低等的骸骨魔。而且，他隱約感覺到，更遠處有令他心悸的氣息正在游弋。

憑借著對陰氣流動的敏銳感知，尸青選擇了一個陰氣相對濃郁、并且似乎有復雜地貌可以遮掩的方向，開始在這片荒蕪死寂的大地上艱難跋涉。

九幽之地的危險遠超想象。他見到了太多詭異而恐怖的存在：扭曲蠕動的、如同活物般的陰影之藤，能瞬間吸干獵物的精氣；漂浮在空中、由無數(shù)怨靈聚合而成、不斷發(fā)出惑人低語的巨大慘綠色光團；在焦土下打洞、突然鉆出、長滿復眼和鋒利腭齒、以一切腐爛物質(zhì)為食的龐大怪蟲；甚至遠遠瞥見一隊騎著燃燒幽藍火焰的夢魘獸、身穿殘破鎧甲、紀律森嚴的幽魂騎士沉默地掠過地平線……

他小心翼翼地避開所有散發(fā)著危險氣息的存在，將新領悟的尸煞之氣模擬環(huán)境法門運用到極致，如同最謹慎的幽靈，穿梭在嶙峋的怪石和深邃的地裂陰影之中。餓了，就挖掘焦土下某些蘊含微弱陰氣的漆黑根莖，或者捕捉那些落單的、行動遲緩的多足怪蟲吞噬。渴了，就汲取空氣中濃郁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的水陰之氣。一旦遇到落單的、實力與他現(xiàn)在相差無幾的骸骨魔或者游魂，他便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悄然靠近，發(fā)動雷霆突襲，將其變成修復和壯大自身的資糧。

他的身體在緩慢而堅定地恢復著，甚至比之前更加強韌。對《九幽煉尸經(jīng)》的感悟，在這片死亡本源之地，也變得格外清晰和深刻。他嘗試著更精妙地操控尸煞之氣，不僅用于模擬環(huán)境，還能在攻擊中附帶更強烈的腐蝕與死寂特性。

終于，在跋涉了相當于人間十數(shù)日之后，前方昏暗壓抑的地平線上，出現(xiàn)了一片巨大、朦朧、扭曲的陰影。隨著距離逐漸拉近，那陰影的輪廓漸漸清晰——那是一片規(guī)模不小的、由各種巨大獸骨、腐朽木材、破碎石材甚至不知名金屬殘片胡亂搭建、拼湊起來的簡陋聚集地。建筑歪歪扭扭，層層疊疊，毫無規(guī)劃可言，仿佛一個巨大無比的垃圾堆砌場，卻又奇異地“生長”在一起。一股混雜著污穢、血腥、怨念、貪婪、以及各種微弱卻混亂能量波動的氣息，如同實質(zhì)的瘴氣，從那里彌漫開來，遠遠就能聞到。

聚集地的入口頗為寬敞，卻簡陋粗獷，由兩根巨大的、不知名生物的彎曲肋骨構(gòu)成拱門。門楣上懸掛著幾盞用某種猙獰頭骨制成的燈籠，里面燃燒著永不熄滅的幽綠色鬼火，投下?lián)u曳不定、陰森詭異的光影，映照出下方進出的一些模糊身影——有飄忽不定、半透明的鬼影；有骨架粗壯、眼眶燃燒各色火焰的妖魔；有周身纏繞著血腥氣、眼神兇戾的魔修；甚至還有一兩個行動僵硬、皮膚呈現(xiàn)古銅或鐵青色澤、散發(fā)著濃郁死氣的尸族同類。

而在入口旁邊，一塊被風沙侵蝕得斑駁不堪的巨型黑色石碑斜插在地面上，上面用某種暗紅色的、仿佛尚未干涸的血液，刻畫著三個扭曲猙獰、充滿了蠻荒與死亡氣息的古老文字——

骸骨集。

尸青在距離聚集地尚有數(shù)百丈的一處隱蔽地裂邊緣停下了腳步，幽綠的魂火透過彌漫的淡淡毒瘴，凝重地審視著那片混亂、喧囂、危險卻又散發(fā)著別樣“生機”的聚集地。

這里，或許有他急需的相對安全的臨時棲身之所，有了解更多關于九幽絕域信息的機會，有更快獲取修煉資源的途徑，甚至…可能有關于其他尸族或者《九幽煉尸經(jīng)》的線索。

但同樣，這里也必然匯聚了九幽底層最混亂、最危險的因素。欺騙、掠奪、弱肉強食將是這里最基本的法則。以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進入，無異于羔羊闖入狼群。

去，還是不去？

魂火在空洞的眼窩中微微跳動，前世的記憶、化僵后的屈辱、對力量的渴望、對復仇的執(zhí)念……最終盡數(shù)化為一片冰冷的決然。

他小心翼翼地收斂起周身氣息，將魂火波動壓制到最低，讓身體看起來更加殘破不堪，更像一具剛剛誕生、懵懂無知、僥幸存活下來的白僵。然后，他邁開腳步，拖著依舊有些踉蹌的身軀，朝著那片名為“骸骨集”的、九幽邊緣之地唯一的“秩序”所在，蹣跚而去。

他的九幽求生之路，真正的第一站，已然抵達。前方的混亂之地，是深淵，亦是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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