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柳青稍微睡了一會兒,中午吃完飯,爺爺說要帶柳青去地窖看他的寶藏。
柳青眼睛一亮,故意壓低聲音打趣:“爺爺,咱家竟有寶藏?難不成我是被埋沒的‘富三代’,一直都是蒙塵的明珠!”
爺爺難得笑了一下:“你這丫頭,真會異想天開!”
爺爺帶著柳青來到后院角落一個地窖前。這個地窖她從小就知道,但爺爺從不讓她靠近,說是里面放著危險工具。
爺爺掏出鑰匙打開銹跡斑斑的鐵鎖,一股混合著柳木香和霉味的空氣撲面而來。他點亮一盞煤油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向下的臺階。
“小心腳下。”
地窖比柳青想象的要大得多,約有三十平米。四壁擺滿了木架,上面陳列著各式各樣的柳編制品——有精美的首飾盒、造型奇特的花瓶、甚至還有一套微縮的柳編家具。
“這些都是...”
“我這些年攢下的。”爺爺?shù)恼Z氣中帶著驕傲,“有的是我編的,有的是你奶奶的,還有些是從各地收來的精品。”
柳青瞪大眼睛,在一個玻璃柜前停下腳步。里面擺放著一頂柳編鳳冠,做工之精細令人嘆為觀止。鳳冠上的每一片“羽毛”都薄如蟬翼,在燈光下幾乎透明。
“這是...”
“你奶奶二十歲那年,參加全省工藝大賽的作品。“爺爺輕聲說,“拿了金獎。”
柳青屏住呼吸。她無法想象人力竟能創(chuàng)造出如此精妙的藝術品。鳳冠旁邊還擺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年輕的奶奶戴著這頂鳳冠,笑容明媚如朝陽。
“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什么反對你用機器了吧?”爺爺?shù)穆曇粼诘亟阎谢厥帲斑@些東西,是機器永遠做不出來的。”
柳青無法反駁。眼前這些作品不僅僅是實用器具,更是藝術,是靈魂的投射。
“爺爺,我...”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柳師傅!柳師傅在家嗎?”是鄰居王嬸的聲音,透著焦急。
爺爺皺了皺眉,快步走上臺階。柳青緊隨其后,順手帶上了地窖的門。
院門口,王嬸滿頭大汗地揮舞著手:“柳師傅,不好了!張德才那幫人正在老祠堂收購老柳編呢!出價可高了,好些人家都把祖?zhèn)鞯臇|西賣給他們了!”
爺爺臉色驟變:“什么?”
“我攔不住我家那口子,他把太奶奶留下的針線筐賣了八百塊錢!”王嬸急得直跺腳,“您快去看看吧,他們說只要是老柳編,有多少收多少!”
柳青和爺爺對視一眼,同時沖出了院子。
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經(jīng)圍了二三十號人,鬧哄哄的像趕集。柳青跟在爺爺身后擠進人群,只見幾張長桌拼成的臨時收購攤前,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老柳編器具——發(fā)黑的針線筐、變形的米篩、缺了角的簸箕,甚至還有幾個破損的嬰兒搖籃。
張德才穿著件花哨的短袖襯衫,正拿著擴音器喊話:“鄉(xiāng)親們看好了,清代晚期的針線筐,品相完好的八百一個!民國初年的米篩,五百起收!”
他身旁站著兩個穿制服的小伙子,一個忙著登記,另一個正用手機給收來的物件拍照。桌上已經(jīng)堆了二十多件老柳編,幾個村民正排隊等著領錢。
“住手!”爺爺一聲暴喝,聲音大得連擴音器都蓋了過去。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柳明遠。張德才臉上的肥肉抖了抖,隨即擠出個夸張的笑容:“哎喲,柳師傅!您老來得正好,您家祖?zhèn)鞯睦衔锛隙ú簧伲贸鰜砦医o您最高價!”
爺爺沒搭理他,徑直走到桌前,顫抖著捧起一個已經(jīng)發(fā)黑的針線筐。柳青注意到那針線筐底部編織著精細的“卍“字紋,雖然年代久遠,仍能看出當年精湛的工藝。
“這是李阿婆的嫁妝...”爺爺?shù)穆曇舻统炼葱模八ナ狼斑€跟我說,要留給孫女當傳家寶。怎么就到了這兒?”
人群中一個中年婦女低下頭:“柳叔,我家小子要交補習費...李阿婆是我外婆,這東西放家里也是落灰...”
“落灰?”爺爺猛地抬頭,眼中迸射出憤怒的火花,“這是你外婆一針一線編了三個月的!你看這'卍'字紋,現(xiàn)在全鎮(zhèn)找不出三個人會編!”
張德才不耐煩地打斷:“柳師傅,您這話就不對了。現(xiàn)在誰還用這些老古董啊?鄉(xiāng)親們換點錢改善生活有什么不好?”
“你懂什么!”爺爺怒視著張德才,“這些老物件上的紋樣、技法,都是祖宗傳下來的智慧!賣了就沒了!”
“柳叔,您消消氣。”村里開小賣部的趙大哥插話,“現(xiàn)在塑料制品多方便啊,又便宜又耐用。這些柳編放著也是占地方,能換錢不是挺好?”
“就是就是,”幾個村民附和道,“現(xiàn)在誰還用柳編啊...”
柳青看著爺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央,佝僂的背脊卻挺得筆直,像一棵倔強的老柳樹在狂風中堅守。她的心突然揪緊了——這些村民根本不明白,他們賣掉的不是“破柳筐”,而是一段段活生生的歷史。
“大家聽我說!”柳青突然跳上旁邊的石凳,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這些柳編器具不僅僅是日用品,它們是藝術品,是文化遺產(chǎn)!“
人群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這個從城里回來的姑娘。
“你們看這個針線筐,”柳青從爺爺手中接過那件器物,高高舉起,“'卍'字紋在傳統(tǒng)文化中象征吉祥永恒,這種編法需要極高的技巧。現(xiàn)在市面上一個手工編織的復古針線筐,能賣到上千元!”
“上千?”有人驚呼,“張老板才給八百!”
張德才的臉色變了:“小姑娘不懂別瞎說!這些老東西哪有那么值錢?“
“不值錢你收它們干什么?”柳青反問,突然福至心靈,“大家想想,如果這些東西真像他說的那么不值錢,他為什么大老遠跑來我們這個小村子高價收購?”
人群開始騷動,幾個已經(jīng)賣了物件的村民露出懊悔的神色。
張德才額頭冒出冷汗,突然一把搶過柳青手中的針線筐:“不賣拉倒!誰反悔的現(xiàn)在把定金退給我,東西拿回去!”
“等等。“柳青注意到張德才的同伙正在快速收拾桌上的物件,特別是那些帶有特殊紋樣的,“你剛才拍照干什么?”
張德才眼神閃爍:“留、留個記錄而已。”
爺爺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抓住那個正在拍照的年輕人的手腕:“把手機給我看看!”
年輕人想掙脫,但爺爺?shù)氖窒耔F鉗一樣牢牢扣住他。張德才見狀不妙,大喊一聲:“今天到此為止!”說完就要溜走。
“攔住他!”柳青大喊。
幾個年輕村民下意識地堵住了張德才的去路。爺爺奪過手機,翻看相冊,臉色越來越陰沉:“好啊,專拍紋樣特寫...張德才,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張德才見事情敗露,索性撕破臉:“柳明遠,你別給臉不要臉!我這是幫鄉(xiāng)親們創(chuàng)收!你們柳家的柳編是寶貝,別人的就是破爛?”
“你明明是在搜集傳統(tǒng)紋樣!”柳青一針見血,“你想盜取我們的傳統(tǒng)工藝!”
“胡說八道!”張德才額頭青筋暴跳,“我是受客戶委托收購!有位外國收藏家就喜歡中國老物件,怎么了?犯法啊?”
外國收藏家?柳青和爺爺交換了一個眼神。這背后恐怕沒那么簡單。
“鄉(xiāng)親們,”爺爺轉向人群,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fā)顫,“這些老物件上的紋樣技法,是我們清河鎮(zhèn)的根啊。賣了它們,就是賣了我們的祖宗!今天我柳明遠把話放這兒,誰家愿意把東西拿回去的,我免費幫忙修復;實在困難想賣的,我按張德才的價格原價收購!”
人群一片嘩然。柳青驚訝地看著爺爺——家里哪來這么多錢?
張德才冷笑:“柳師傅好大的口氣!你退休金才幾個錢?”
爺爺挺直腰板:“我柳明遠說到做到!”
“我也可以出資!”柳青突然說,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到她身上,“我現(xiàn)在有些積蓄,愿意幫爺爺一起收購這些老物件。不僅如此,我們還會建立一個柳編文化展覽館,讓這些寶貝永遠留在清河鎮(zhèn)!”
這個臨時起意的想法讓柳青自己都吃了一驚,但話一出口,她就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感——這才是她應該做的事。這句話像火星掉進干草堆,瞬間點燃了全場。
“展覽館?真的假的?“
“青丫頭說話算話?“
“那我家的老筐不賣了!“
張老板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柳青,你一個黃毛丫頭懂什么展覽館?知道要多少錢嗎?“
“錢的事不勞張老板操心。“張磊突然站出來,“我們正在申請非遺保護專項資金。”
張老板瞇起眼睛,目光在爺孫倆和張磊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爺爺手中的針線簍上。他忽然笑了:“行,柳師傅,您厲害。“
張德才就帶著兩個手下灰溜溜地走了。
村民們一擁而上,各自認領自家的東西。王嬸抱著那個“福壽雙全“筐,眼淚汪汪:“青丫頭,這筐我捐給展覽館!我婆婆臨走前說,這紋樣能保平安...“
“我家也有個老簍子!”
“我爹留了個柳編藥箱!”
“我回去找找,好像有個...“
柳青被熱情的村民團團圍住,問題像雨點般砸來:展覽館什么時候建?建在哪?要不要收門票?
柳青看著被圍在中央的爺爺,老人臉上的皺紋似乎舒展了許多,眼中閃爍著久違的光彩。這一刻,她終于完全理解了爺爺?shù)膱猿帧行〇|西的價值,確實不能用金錢衡量。
當天晚上,柳青在燈下仔細研究幾件搶回的老柳編。其中那個“卍“字紋針線筐特別引起她的注意。在臺燈下,她發(fā)現(xiàn)紋樣中暗藏玄機——“卍”字不是簡單的重復,而是通過柳條粗細變化形成了一種立體效果,轉動時光影流動,美不勝收。
“這就是'流光柳絲'的雛形吧?”她自言自語道。
“還差得遠。”爺爺?shù)穆曇魪纳砗髠鱽恚酥煌刖G豆湯放在柳青面前,
“不過你眼力不錯,能看出門道。”柳青接過碗,突然想起什么:“爺爺,今天您說要原價收購那些老物件...我們家有那么多錢嗎?”
爺爺哼了一聲:“我地窖里那些東西,隨便拿兩件去拍賣行都不止這個數(shù)。”
柳青瞪大眼睛:“那您還...”
“舍不得罷了。”爺爺嘆了口氣,“那些是你奶奶的心血,賣了就像賣了她一樣。”
柳青心頭一熱,正想說些什么,手機突然響了。是鎮(zhèn)上“溪畔”咖啡館的老板林姐發(fā)來的消息:“小青,聽說你今天在祠堂大顯身手?有個事想請教,明天有空來店里坐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