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頭沒皮沒臉的跑出臨時搭建的戰地醫療點，看著李奇的背影，嘆了口氣。

“這個傻小子，哪來那么大精神頭？

鐵丁丁鋼藍子，不銹鋼的皮燕子。

不是人揍的貨色啊。

我這把老骨頭可陪不動了，你挖吧，我去躺尸了。”

說完這話，找了個能擋風的地方，倒頭就睡。

畢竟已經是個超過百歲的老人，精神頭確實差了些。

夜里很多人都休息了，廢墟中只剩下零星的人守在某個地方。

挖人本來就是個危險的工作，沒有照明條件，更是搏命。

李奇看到了一個男人，木然坐在一座倒塌的房子面前。

手里抓著一塊石頭，時不時敲一下。

當……當……當……

他走過去，蹲在男人身邊

“大哥，這是家里人沒跑出來？”

男人搖搖頭，眼睛里流出來的已經不是眼淚，而是淡紅色的血。

“我倆一起往外跑，門眼瞅著就塌了。

她推了我一把。

結果我出來了，她被壓到里面。

我感覺她還在，她沒走。

她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死在里面呢？

走路連只螞蟻都不忍心踩死，一輩子沒跟人紅過臉，被欺負了只會自己偷偷哭，從來不敢跟人吵一句嘴。

她這樣的人，不該死這么早啊。

當時我腦子里一片空白，就想著拉她一起跑出去。

我咋就沒想起來推她一把？

老天爺啊，讓我死在里面，讓我媳婦兒出來吧！

我求求你，我給你磕頭了。”

男人以額頭杵地，他不知道這樣跪拜了多少次，額頭上早就血肉模糊。

李奇知道，這男人其實已經死了，還活在這個世上的，不過是他的軀殼而已。

而里面的女人，也早就死了。

因為以他的耳力，也沒聽到哪怕一絲聲息。

男人不停敲擊石塊，是幻想里面能有回應，因為只有里面回應他了，挖掘隊的人才會幫他救人。

李奇退后幾步，他想為這個男人做點什么。

這時，一聲詫異的驚呼傳來。

“李奇，你怎么在這里？”

是田淼的聲音。

她舉著相機，身后還跟著兩個扛著攝像機的助理，忽然出現。

李奇這才想起來，自己打電話找田淼的時候，她同事說她也來了災區。

田淼一下子撲到他懷里，忽然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

“太慘了，一切都太慘了。

我甚至都沒法想象，人間會變成這樣。

在大自然的偉力之下，人類太渺小，一點反抗的機會都沒有。”

她身后的兩個助理也都一臉沉重。

所有真實面對過災區的人心頭都會升起那種無力感。

天地不仁之時，人像無力反抗的螻蟻……

整整發泄了五分鐘，田淼猛然抬頭，擦干眼淚。

她不能崩潰，她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看著眼前的男人，田淼說道

“這人我知道，一直坐在這里，不肯走。

說要陪自己的妻子。

咱們能幫他做什么？”

“我準備把他妻子挖出來，這樣他起碼有條活路，要不他一直坐在這里，隨時有生命危險。”

李奇話音剛落，田淼身后傳來兩聲嗤笑。

“真要是順手能挖出來，我們早就幫忙了。”

“真是的，看不到那上面的水泥板么，一塊至少三百斤重，還堆著碎石。”

“好幾批挖人的看了一眼都走了。”

田淼虎著臉回頭瞪了倆人一眼，倆人訕訕的，可依舊是不服的表情。

李奇摸摸田淼的頭

“你往后站一站。”

“不，我要給你拍照！”

“黑燈瞎火的，你能拍到個屁屁呦。”

李奇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扶住一塊最大的水泥板，大喝一聲。

“開！”

轟隆隆，煙塵四起。

田淼的兩名助理驚得目瞪口呆，手里的攝像機差點掉到地上。

田淼則興奮的端起相機，試圖抓住這個驚人的瞬間。

李奇如非人的神明一般，將最大的那塊水泥板，硬生生抬起，掀到了一邊。

嘩啦啦，被李奇搬開最大重物之后，散落的石塊已經可以清理了。

那男人很快明白了李奇在干什么，連滾帶爬的起來，瘋了一樣徒手刨開眼前的碎石。

雙手很快就刨得全是血。

李奇蹲下身幫他刨，田淼三人也加入進來。

五分鐘后，一具女人的遺體被挖了出來，男人緊緊抱著自己的妻子，泣不成聲。

“蟬兒，你把我也帶走吧。

你怎么舍得留我一個人在這里？

你說話啊……”

李奇退后幾步，表情無悲無喜。

塌掉的房子可以重建，這男人心中的廢墟，這輩子都無法復原了吧。

田淼身后的兩個助理，忽然向李奇深深鞠了一躬

“對不起。”

“謝謝你。”

李奇搖搖手，示意沒事。

他抱了田淼一下

“注意安全，我還要去救人，累了就往西走，太河市臨時救援點在那邊。”

“你也小心。”

田淼一句廢話都沒有。

見識到李奇的體能之后，她瞬間明白過來，李奇可以救出很多人。

耽誤他的時間，現在這種情況，真是在害命。

所以她放下所有兒女情長。

就這樣，李奇一直忙到黎明時分，又挖出六十幾個人來，然后回到臨時救援點。

車隊已經全部裝滿，八十九臺車，整裝待發。

李奇喊醒雨姐，帶著車隊出發，葉新都的小車緊隨其后。

田淼三人也跟了上來，她昨晚聽李奇的話，到了這個救援點休息，現在，她要報道這歷史性的一刻。

經過大堰河水庫之后，李奇按照腦海中的低德地圖，帶領車隊走上一段石頭路，負重的大貨車發動機發出慘烈的嘶吼，很多地方都是勉強通過。

最終來到那條斷頭路。

“把準備好的繩子綁在司機身上，車掉下去之前，司機跳車，旁邊的人一起拽。

千萬要保證好司機的安全。”

李奇大喊著對每一個人囑咐著，葉新都走上前來。

“讓我的車先跳，為你們測試好安全距離。”

李奇點頭答應，田淼連忙指揮兩個助手擺好攝像機，記錄這珍貴的影像。

三十多輛軍用卡車開到前面，部隊戰士們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很快測試出了最合適的速度。

第一輛車沖出懸崖，掉落到豁口下面。

一輛接一輛，最終，八十幾臺貨車堆滿豁口。

田淼和自己的助手們對望一眼，這個場面太震撼了，等這段畫面傳遍全國，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驚嘆出聲。

郝庭峰帶來的司機里面，有好幾個跳下車之后，都虎目含淚。

更有幾個對自己戰斗力沒數的，都敢瞪李奇了。

李奇果斷瞪了回去！

馬上就要爆發東北特色矛盾了。

你瞅啥？瞅你咋地？你不服奧？你要干奧？

郝庭峰連忙把那幾個人拉到一邊。

跟李奇干架是圖啥？

李奇打誰不是打嗎嘍……

“撤離吧，這里不安全，咱們得趕緊返回大堰河水庫旁邊。”

李奇對葉新都說道。

就在這時候，王誠扯著一條繩子跑了過來。

“讓開。”

雨姐駕駛著奔馳車沖上斷頭路。

轟隆一聲，雨姐在最后關頭跳車，結果屁股太大，被車碰了一下，整個人差點沒掉到山崖下面。

還是李奇眼疾手快，拽了一下繩子，才給她扯回來。

“你這個虎娘們，你把車扔進去干什么？

你那小破車有啥用？”

李奇無力吐槽。

雨姐嘻嘻哈哈爬起來，像獎勵一般重重拍了拍王誠的肩膀。

“好樣的，拽得夠緊，姐沒白疼你。”

王誠臉上露出嬌羞之色。

李奇倒吸一口冷氣。

臥槽，這倆臭不要臉的什么時候搞上了？

雨姐看著山崖下面八十多臺大貨車，加上裝載的土方，把原本的豁口堵得死死的，咧嘴大笑。

“以后這里說不定會成為一景。

到時候我就可以說，姐的奔馳在最上面吶！

這牛皮我能吹一輩子。”

“服了你個老六……”

李奇無言以對，表示完全搞不懂有錢人的腦回路。

一行人下山，走了二十幾分鐘，才返回大堰河水庫邊上。

現在只剩下葉新都的一臺小車，他也沒走，而是站在水庫邊的路上，仰望五女山。

葉新都作為此地的總指揮，知道的情報當然更多。

地震局分析預測中心在第一次地震爆發之后就匯報過，今天很可能還會有一次強震，地震中心偏移到了五女山天池下面。

天池水會裹挾著泥漿，化為泥石流沖擊而下。

可因為第一次地震，道路早就毀掉了，大規模轉移災民根本就不現實。

而當年為了防備金山國，部署的一批重型武器所在的基地深藏在大山之中，就在泥石流會淹沒的地方。

所以他手頭的力量，需要分出一半，去應對基地可能發生的各種意外。

現在，他比任何人都更希望，李奇的辦法有效果。

一百多號人陸續聚集，終有有人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老詹沖到李奇面前吼道

“你這個小娃娃，我承認你救的人多。

可你也不能因為別人叫你幾句菩薩，就真把自己當神仙了吧？

那個豁口填上了能咋的？

地震真來了，靠著幾十臺車就能擋住？”

李奇抬頭，看著山上。

他當然沒法未卜先知，可后世他在桓甸市挖參的時候，聽到最多的話題就是這場地震。

老人們無限唏噓。

五女山是山峰群， 泥石流從天池下來之后，中途經過多個山頭，威力已經減弱了。

結果那個豁口卻成了它突破的捷徑。

最后豁口被硬生生撕大了三倍多，這才導致降落的泥石流沖毀大堰河水庫，最終造成大水淹城的慘劇。

他聽不止一位老人說過，當年要是那個豁口能被什么東西堵上，可能最后的災難就能避免，起碼少死一萬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