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銅礦的腥銹味,比巷子里的尸臭更嗆人。
林風踩著沒過腳踝的礦渣,靴底碾過碎銅屑發(fā)出“咯吱”響。城西這片工地像頭趴在雨里的巨獸,塔吊的鋼鐵骨架刺破瘴氣,吊斗里的赤銅礦在燈光下泛著暗紅,像剛凝的血。
“王禿子在哪?”他扯住個扛礦簍的雜役,對方瘦得像根曬蔫的柴禾,見他胸口沾血的衣襟,手一抖,礦簍差點砸腳。
“在、在廢料棚……”雜役結結巴巴地指了個方向,“林哥,您可別找他麻煩,那老東西剛訛了血影教的人,正得瑟呢。”
林風挑眉。血影教?上個月聽說他們在黑石城收“血稅”,專挑礦工下手,王禿子敢訛這群瘋子?
他沒再多問,順著雜役指的方向走。雨打在帆布棚上“噼啪”響,混著里面的猜拳聲、酒瓶碰撞聲,倒比聚靈樓的宴席熱鬧。
“嘭”的一腳踹開棚門時,酒氣混著汗臭撲面而來。五個漢子圍著張破木桌賭錢,為首的王禿子光著頭,后腦勺幾道傷疤在燈下泛油光,手里正把玩著塊東西——銅綠色,邊緣帶銹,跟林風懷里的半塊一模一樣。
“誰他媽敢踹老子的門?”王禿子抬頭,三角眼瞪得像銅鈴,看見林風時愣了愣,隨即嗤笑,“這不是送外賣的野狗嗎?被扣了工錢,來討飯?”
他身后的四個跟班哄笑起來,有個刀疤臉還摸了摸腰間的短刀:“林小子,上次扣你半車銅錠的賬,還沒跟你算呢。”
林風沒理會跟班,眼神釘在王禿子手里的銅片上。那東西被他捏在油膩的指縫里,邊緣的紋路隱約能看出,正和自己懷里的那塊對得上。
“把你手里的銅片給我。”林風的聲音很平,右手悄悄按在胸口——赤銅片被體溫焐得發(fā)燙,像是在催促。
“哈?”王禿子把銅片往懷里一揣,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算哪根蔥?這是老子從礦洞里挖出來的,憑啥給你?”
“老陳說兩塊能拼起來。”林風往前踏了步,礦渣在腳下碾得更碎,“拼起來,換的東西分你一半。”
“老陳?那死瘸子懂個屁!”王禿子突然拍桌子站起來,腰間的贅肉晃了晃,“這可是老物件,剛才血影教的人來問,說能換十壇燒刀子!你拿啥跟我分?”
林風的指節(jié)動了動。十壇燒刀子?這老東西要么是被忽悠了,要么就是想黑吃黑。他摸了摸空蕩蕩的錢袋,想起張長老扣的五塊靈石,喉間發(fā)緊。
“我沒錢。”他慢慢后退半步,后背抵住棚柱,帆布被雨打得冰涼,“但我能讓你今晚躺進礦洞。”
“我靠!”刀疤臉猛地抽刀,“敢嚇唬禿哥?看我……”
話音未落,林風突然動了。
他沒拔刀——根本沒刀,只是把懷里的赤銅片攥得更緊,身體像被風吹動的礦渣袋,猛地向左偏出半尺。刀疤臉的短刀擦著他的肋骨劈在棚柱上,木屑飛濺。
“就這?”林風的聲音帶著笑,左手突然探出,不是打,是像搶外賣箱那樣,攥住了刀疤臉的手腕。三年送單練出的指勁,捏得對方“嗷”一聲慘叫,短刀“哐當”掉在地上。
這一下快得離譜,王禿子和另外三個跟班都沒反應過來。
林風沒停,右腳順勢勾向桌腿,動作跟他在夜市掀翻城管的攤子時一模一樣。木桌帶著酒瓶、骰子翻倒,酒水潑了王禿子一身,他剛罵出“你個瓜娃子”,就被桌角撞在膝蓋上,“噗通”跪在了礦渣里。
“三年前你扣我工錢,說我搬的銅錠里摻了礦渣。”林風撿起地上的短刀,用袖口擦了擦刀刃上的泥,“今天讓你嘗嘗礦渣硌膝蓋的滋味。”
剩下三個跟班這才反應過來,抄起板凳、酒壇往這邊砸。林風抱著刀疤臉的手腕往旁邊一拽,對方像個肉盾,硬生生扛了一板凳,疼得昏死過去。
酒壇在耳邊炸開,酒水混著碎瓷片潑了林風一臉。他甩了甩頭,突然想起上個月送單時,為了躲巷子里的野狗,踩著墻根的磚縫躥上半人高的垃圾堆——那步法,輕得像片紙。
“快、再快點……”
腦子里的念頭剛冒出來,身體已經(jīng)做出反應。他貼著帆布棚的邊緣滑步,腳在濕滑的礦渣上一點,整個人突然矮了半截,像鉆城管空子那樣,從兩個跟班中間的縫隙里穿了過去。
“砰!”兩個跟班的板凳撞在一起,木頭碎了一地。
林風站在他們身后,手里還攥著那半塊赤銅片。月光從棚頂?shù)钠贫绰┫聛恚赵阢~片上,紋路突然亮了亮——不是剛才的微光,是像炭火一樣的紅。
“這是……”
沒等他細想,王禿子突然從礦渣里爬起來,手里多了把生銹的礦鎬,像頭被惹毛的野豬,嗷嗷叫著砸過來。
“給我死!”
林風猛地轉(zhuǎn)身,赤銅片迎著礦鎬遞出去。他沒學過劍法,只記得工頭教過“省力撬法”——撬石頭時,找準角度,一點勁就能撬動千斤。
“叮!”
赤銅片的邊緣正好磕在礦鎬的凹槽里,林風手腕一擰,像撬鋼筋那樣往上一挑。王禿子只覺得一股巧勁涌來,礦鎬突然脫手,打著旋飛出去,砸在棚頂?shù)姆忌希洪_個大口子。
雨水順著破口灌進來,澆了王禿子滿頭滿臉。他愣在原地,看著林風手里那半塊不起眼的銅片,突然想起剛才血影教的人說的話:“找到完整的銅片,能打開礦洞深處的石門……”
“你、你這銅片……”王禿子的聲音發(fā)顫,眼神從貪婪變成了驚恐。
林風沒給他多想的機會。他往前踏了步,赤銅片的尖端抵住王禿子的咽喉,動作跟他平時用手指戳外賣單上的地址一樣熟練。
“掏出來。”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礦洞深處的寒氣,“別讓我再說第三遍。”
王禿子抖得像篩糠,手忙腳亂地從懷里摸出那半塊銅片。兩片剛一碰觸,突然“嗡”的一聲共鳴,紅光亮得刺眼,在雨里拼出個完整的圖案——像是座塔,塔尖拖著道流光,直指向礦洞深處。
“真、真能拼起來……”王禿子的臉慘白,“血影教的人說,這是打開天工遺跡的鑰匙……”
天工遺跡?林風心里一動。剛才銅片發(fā)燙時,腦子里閃過的“遺跡”兩個字,原來指的是這個。
他沒說話,一把搶過銅片,轉(zhuǎn)身就往外走。王禿子在身后喊:“林小子!那礦洞深處有東西!血影教的人說……”
林風的腳步頓了頓。
他想起老陳說“換個新外賣箱”時的眼神,想起赤銅片上的紋路,想起礦洞裂縫里滲出的寒氣。這遺跡,恐怕不止能換幾壇燒刀子那么簡單。
“把你的礦鎬撿起來。”林風突然回頭,指了指地上昏迷的刀疤臉,“帶著你的人,滾。”
王禿子哪敢多說,連滾帶爬地拖走刀疤臉和另外三個嚇傻的跟班。帆布棚里只剩下滿地狼藉,還有那把生銹的礦鎬,孤零零地躺在礦渣里。
林風把兩片銅片揣進懷里,突然覺得胸口的灼痛變成了暖流,順著血脈往四肢蔓延。他撿起地上的短刀別在腰間,又拎起那把礦鎬——這東西雖然銹,但比赤銅片沉,掄起來應該夠勁。
“去看看。”他對自己說,嘴角勾起抹痞氣的笑,“反正外賣也送不成了,不如闖個遺跡玩玩。”
礦洞口像頭巨獸的嘴,黑得不見底。林風舉著從工棚里摸來的火把,往里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身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誰?”他猛地轉(zhuǎn)身,礦鎬橫在胸前。
火把的光里,鉆出個瘦小的身影,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布裙,懷里抱著個布包,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臉上,正是昨天在夜市幫他擋過一棍的那個姑娘——楚靈兒。
“你怎么跟來了?”林風皺眉,這丫頭膽子也太大了,礦洞里可是能吞人的。
楚靈兒沒說話,打開懷里的布包,里面是幾塊發(fā)光的石頭,還有一卷泛黃的紙。“這是《天衍陣法錄》的殘頁,”她的聲音有點抖,卻很認真,“我爹說,赤銅礦的礦脈走勢藏著陣法,能引動天工遺跡的機關。”
林風愣住了。這丫頭不僅敢跟來,還帶著地圖?
“你爹是誰?”
“楚家,以前是望月城的陣法世家。”楚靈兒低下頭,聲音沉了下去,“上個月被萬劫會滅門了,他們說我家藏著遺跡的線索。”
萬劫會?林風心里咯噔一下。這名字聽老陳說過,是群殺人不眨眼的瘋子,比血影教還狠。
“你不怕我把你賣了?”他故意板起臉,想把這丫頭嚇回去。
楚靈兒卻抬起頭,眼睛在火光里亮得像星星:“老陳說你是好人。而且……”她指了指林風懷里的銅片,“沒有我,你闖不過前面的‘流沙陣’。”
林風笑了。這丫頭看著軟萌,倒挺會拿捏人。他想起昨天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喉間發(fā)緊——三年來,除了老陳,還沒人肯為他擋一棍。
“跟著可以,”他把礦鎬塞給楚靈兒,“但得聽我的。要是敢亂跑,我就把你拴在礦車上當配重。”
楚靈兒抿嘴笑了,接過礦鎬時沒拿穩(wěn),差點砸到腳。林風眼疾手快扶住,觸到她手腕時,感覺她的手冰涼,卻在微微發(fā)抖——不是怕,是興奮。
兩人往里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礦道突然變寬,地面出現(xiàn)了奇怪的紋路,像是用銅屑鋪成的,在火把下泛著暗綠。
“就是這了。”楚靈兒蹲下身,手指拂過紋路,“流沙陣,踩錯一步就會掉進礦渣坑,下面全是尖刺。”
林風低頭看著紋路,突然想起工地上的鐵軌——也是這樣平行交錯,只是更規(guī)整。他小時候在鐵軌上跳格子,從沒踩空過。
“這紋路,像不像鐵軌?”他問。
楚靈兒愣了愣,仔細看了看,突然點頭:“還真像!你怎么知道?”
“猜的。”林風笑了笑,抬腳踩在最左邊的紋路上,“小時候沒錢買鞋,光腳在鐵軌上跑,比誰都穩(wěn)。”
他像跳格子那樣,一步一步往前挪,動作又快又準,赤銅片在懷里輕輕發(fā)燙,像是在指引方向。楚靈兒跟在后面,踩著他踩過的位置,手里的礦鎬攥得緊緊的。
就在快要走出陣法時,林風突然停住了。
他聽見陣眼的位置,傳來“咔噠”一聲輕響,像是齒輪轉(zhuǎn)動。緊接著,地面開始震動,那些銅屑紋路突然亮起紅光,跟他懷里的銅片共鳴。
“不好!”楚靈兒突然拽住他的胳膊,“有人在外面動了陣旗!”
林風猛地回頭,看見礦洞口的方向,影影綽綽站著幾個身影,為首的手里舉著面黑旗,上面繡著個血紅色的骷髏頭。
血影教!
“抓住那丫頭!”為首的人大喊,聲音像刮礦渣的鐵鏟,“禿子說她知道遺跡的入口!”
林風的眼神冷了下來。他把楚靈兒往身后一拉,抄起楚靈兒手里的礦鎬,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想動她,先問問我手里的家伙。”他的聲音里帶著礦洞的寒氣,懷里的赤銅片燙得像團火,“今天讓你們知道,礦渣里的硬茬,比你們的骷髏頭硬多了!”
礦洞深處,隨著陣法的啟動,傳來沉悶的轟鳴聲,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正在緩緩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