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府試只剩下最后七天了。
府學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連走路都帶著一股小心翼翼的緊張。
王大牛也察覺到了弟弟身上的壓力。
這些天,王明遠去府學后,王大牛也早早出門了。
也不像往常白日無事,去東市肉鋪幫忙解肉,而是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王明遠每每問他,他就憨憨一笑,撓著頭說:“出去轉轉,透透氣。”
眼神卻有點躲閃。
王明遠忙著啃書本,也沒多想。
大哥在長安人生地不熟,估計也就是在附近逛逛,或者又去其他地方幫人殺豬。
他叮囑大哥注意安全,便一頭扎進了書堆里。
這天,王明遠提前從府學回來,想最后梳理一遍功課。
剛推開院門,就看見大哥王大牛在院子里搓著手,來回踱步,像熱鍋上的螞蟻。
他那張黝黑的臉膛憋得通紅,額頭上還冒著汗,一副欲言又止、坐立不安的樣子。
“大哥?你這是怎么了?”王明遠放下書箱,奇怪地問。
王大牛看見他,像是嚇了一跳。
隨即又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一跺腳,幾步沖到王明遠面前,聲音因為激動和緊張而有些發顫:
“三……三郎!我……我這幾天沒去肉鋪!”
“嗯,我知道啊,你不是說出去轉轉嗎?”王明遠更疑惑了。
“不是轉轉!”王大牛急得直擺手,臉更紅了,
“我……我是去……去給你打聽消息去了!”
“打聽消息?什么消息?”王明遠一愣。
王大牛深吸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氣,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我……我想學上次你那個縣城的同窗李茂 !
就是縣試前,他幫你打聽消息!
我想著,府試肯定也有些這種門道!
我……我就想著,也去幫你打聽打聽!看看知府老爺有啥喜好,有啥忌諱的!
萬一……萬一有用呢?”
王明遠愣住了。
大哥……竟然去干這個了?
他一個老實巴交、在陌生人面前話都有點社恐的人,在長安城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打聽知府大人的喜好?
這……這簡直比讓他去殺一百頭豬還難吧?
“大哥,你……”王明遠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心里又酸又暖。
王大牛卻以為弟弟是怪他多事,更急了,語無倫次地解釋:
“我……我知道我嘴笨!
我知道!我不像那些讀書人,會說話……我……我就蹲在府衙后門那條街,看那些進出的官差,還有……還有那些大戶人家的下人出來買菜……”
他咽了口唾沫,臉上帶著懊惱和沮喪:
“我……我蹲了好幾天,也不敢上前問……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昨天。
聽見兩個穿綢緞的婆子在那閑聊,好像是……是知府大人府里的……
她們說……說知府老爺的三姨娘……最喜歡穿……穿玫紅色的綢裙子……還說……說老爺也夸過好看……”
王大牛越說聲音越小,臉也越來越紅,最后幾乎是在嘟囔:
“我……我就想著……知府老爺既然喜歡他姨娘穿這個顏色……那……那是不是也喜歡別人穿這個顏色?
我……我就想……三郎你明天考試……要不要……
也去做一件玫紅色的……那個……長衫?穿上……興許……知府巡視看了……也喜歡?對你……對你……青睞幾分?”
他說完,飛快地抬眼瞥了一下王明遠,又立刻低下頭。
其實王大牛也不知道這個顏色能不能穿,但是上次路過一個很大的酒樓。
里面有很多讀書人打扮的富家少爺就穿著各式顏色鮮亮的長衫,想來這個顏色應該問題也不大吧。
就是那幫富家少爺都油頭粉面的,看著不學好,沒有三郎聽話懂事!
大哥兩只粗糙的大手無措地搓著衣角,黝黑的臉上滿是忐忑和不好意思,小聲補充道:
“我打聽了幾天,就只打聽到這個,我……我嘴太笨了……沒幫上忙……”
看著大哥這副模樣,王明遠先是覺得有點啼笑皆非。
玫紅色的長衫?這……這成何體統?
哪個正經讀書人會穿這種顏色去考試?
知府大人喜歡看姨太穿,跟喜歡看考生穿,那能是一回事嗎?
可這啼笑皆非的感覺只持續了一瞬,就被一股感動淹沒了。
他眼前仿佛浮現出大哥那魁梧得像座鐵塔似的身影,局促不安地蹲在府衙后門那條陌生的街道角落。
豎起耳朵,緊張地盯著每一個路過的人,笨拙地試圖從那些閑言碎語里捕捉一絲一毫可能對他有用的信息……
幾天下來,就為了這么一條近乎荒誕的“情報”。
這份笨拙,這份執著,這份為了弟弟可以豁出臉面去干自己最不擅長事情的赤誠……
讓王明遠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攥住了,又酸又漲,眼眶瞬間就熱了。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哽咽,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大哥結實的胳膊。
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大哥!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王大牛猛地抬起頭,眼中帶著一絲希冀:“那……那衣裳……現在去訂做的話還來得及,我現在就去定?門口左拐的巷子里就有家裁縫鋪,現在應該還沒關門!”
說著,就要立刻往外走。
王明遠連忙搖頭,趕緊拉住了正要走的大哥,臉上露出真誠的笑容:
“大哥,不用做衣裳!
玫紅色的……咳咳,不太適合咱們男子穿去考試。
而且啊,府學里的柳教諭這些天已經跟我們說了好多府試的注意事項,該注意什么,該準備什么,都講得清清楚楚了!
是我忘了告訴你,害你白擔心,還跑出去辛苦打聽!
對不起,大哥!”
他頓了頓,看著大哥的眼睛,認真地說:
“大哥,你打聽來的消息,雖然……雖然可能用不上,但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要!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王大牛聽了這話,那種生怕去晚了裁縫鋪下班了的緊張慢慢的也放松了下來。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都是一家人,說什么對不起呢!,大哥幫你打聽是應該做的。”
“嗨呀,”大哥又一拍大腿道:
“我剛才還擔心光長衫玫紅色可能不夠,準備讓裁縫鋪再做雙玫紅色的長靴,還有玫紅色的里衣,在切一塊配套的方巾,這樣你不被知府大人喜歡都難。我還發愁就這幾天做不出來呢……”
他又撓著頭嘿嘿笑起來:
“看來我瞎操心了!府學的夫子肯定啥都知道!還好沒幫上倒忙……沒幫上倒忙就好!嘿嘿……”
看著大哥憨厚又滿足的笑容,王明遠也笑了。
他攬住大哥的胳膊(其實是想攬下肩膀,但是夠不到),用力晃了晃:
“走,大哥,今晚咱們吃點好的!我去巷口買幾碗吳記的羊湯,你再給我烙幾個你最拿手的大餅,多放油!吃飽了,我才有力氣去考試!”
“好嘞!管夠!”
王大牛響亮地應了一聲,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腳步輕快地就往灶房鉆,渾身是勁。
夕陽的余暉灑在小院里,給兄弟倆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