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伙計眼尖,見王大牛人高馬大,氣度不凡,主要也是因為大哥現在一臉嚴肅臉。
連忙熱情地迎上來,引著他們在一樓角落找到一張剛收拾出來的空桌。
落座后,伙計麻利地擦了桌子,遞上菜單。
王大牛不太熟練的接過那印著紅字的硬紙板,還好之前幾年王明遠教過家人識字,他學的雖然很一般,但也勉強識得幾個字。
于是,學著往日路過看到的客人那般,大手在上面笨拙的指點著:
“額……這個……醬燜羊頭!聽說補腦子!給三郎補補!
這個……紅燒肘子!
還有這個……清蒸魚!
額……再炒個青菜!”
他點的都是他平時聽食客們點得多,或者名字聽起來就硬實、解饞的菜。
點完,他把菜單往李明瀾面前一推:“李兄弟,你也點!別客氣!”
李明瀾連忙推辭:“夠了夠了,大哥,點太多了,吃不完浪費。”
“不要客氣,都是自家人”王大牛真摯的望著李明瀾說道。
王明遠也笑著勸道:“明瀾兄,你就點兩個吧,大哥一片心意。”
李明瀾推辭不過,只得接過菜單,掃了一眼,點了個價格中等的“芋頭蒸肉”和一個素淡些的“香菇冬筍”。
王大牛這才滿意,轉頭不太熟練的對伙計道:“就這些!哦,等等!”
他像是想起什么,又補充道:“再給我們一小壺……嗯,就你們這賣得最好的那種酒!”
伙計高聲應著,記下菜單,快步離去。
等待上菜的間隙,王明遠則和李明瀾低聲聊著剛才考場里的見聞,說到張允那副慘狀,兩人都唏噓不已。
很快,菜便流水般端了上來。
油亮噴香的紅燒大肘子顫巍巍地占據了大半個桌子,旁邊的醬燜羊頭也不遑多讓,都泛著誘人的光澤,清蒸魚鮮嫩欲滴,芋頭蒸肉甜香軟糯,香菇冬筍清爽可口。
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瞬間勾起了三人的食欲。
王大牛拿起伙計溫好的小酒壺,先給李明瀾面前的杯子斟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不過他牢記著不知道從哪里聽說的喝酒傷腦子的“鐵律”,堅決捍衛弟弟的“腦子”,給了王明遠一杯茶。
然后舉起杯,對著李明瀾,神情認真:
“李兄弟,我敬你!多謝你!我-干了!”
大哥話雖然少,但很簡練用心,說完,一仰脖,一小杯酒就下了肚,辣得他齜了齜牙,卻一臉痛快。
李明瀾連忙端起酒杯,有些動容:“大哥言重了!我和明遠是蒙學同窗,互相幫襯是應該的。該我敬你才是,明遠有你這樣的大哥,是他的福氣!”
他也一飲而盡。
王大牛憨憨的一笑,又給自己和李明瀾滿上。
幾杯溫酒下肚,氣氛更加熱絡起來。
王大牛不再拘謹,話也多了些,不停地給王明遠和李明瀾夾菜,尤其是那大肘子,專挑肥瘦相間、燉得爛糊的往兩人碗里送。
“吃!多吃點!李兄弟你也別客氣!”
王明遠確實餓了,加上考完精神放松,胃口大開,就著松軟的白米飯,吃得格外香甜。
李明瀾起初還有些放不開,但在王家兄弟的熱情感染下,也漸漸放開了手腳。
酒過三巡,李明瀾白皙的臉上也浮起了紅暈。
他放下筷子,看著王明遠,眼神有些迷離,帶著濃濃的感激:“明遠,說起來,我真得好好謝謝你。”
王明遠一愣,咽下嘴里的飯菜:“謝我?謝我什么?”
“你還記得在蒙學那會兒嗎?”李明瀾的聲音帶著回憶,
“我家里條件不好,心思又笨,尤其是算學,那些賬目、利息、盈虧,看得我頭都大了。要不是你……”
他頓了頓,語氣更加誠懇,
“要不是你每次都不厭其煩地給我講,掰開了揉碎了講,一遍不懂就講兩遍,還把舉那些例子講給我聽……
我哪能弄明白那些?
后來到了府城,能在當鋪站住腳,還升了管事,靠的就是當年你幫我打下的那點算學底子啊!
不然,就憑我那兩下子,早被人擠兌走了!”
王明遠聽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明瀾兄,你太客氣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都快忘了。
再說了,同窗之間,互相問問講講,不是應該的嗎?你能有今天,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他是真沒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在蒙學時,只要有人虛心請教,無論是經義還是算學,他都會耐心解答,從不藏私。
在他看來,學問這東西,交流才能進步,藏著掖著沒意思。
李明瀾卻用力搖頭:
“不,明遠,對你來說可能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那是雪中送炭!這份情,我一直記著呢!
今天看你府試出來,氣定神閑,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以后發達了,可別忘了老同窗啊!”
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又舉起了酒杯。
王大牛在一旁聽得連連點頭,插嘴道:
“李兄弟說得對!三郎從小就仁義!來,再干一個!”他又拉著李明瀾碰了一杯。
三人吃著,聊著,氣氛融洽而熱烈。
王大牛和李明瀾推杯換盞,一小壺酒很快見了底。
王大牛意猶未盡,還想再要,被王明遠和李明瀾一起攔住了。
王明遠是怕大哥喝多,李明瀾則是覺得已經盡興,再喝就真耽誤回當鋪了。
桌上的菜肴也被消滅了大半,尤其是那個大肘子,只剩下了光溜溜的骨頭。
王大牛看著空盤子,滿足地打了個飽嗝嗝,摸著肚子:“痛快!吃得真痛快!”
結賬時,價錢果然不菲,抵得上王大牛在肉鋪干好些天的工錢。
但他掏錢時眼都沒眨一下,付得干脆利落。
走出福來樓,傍晚的夕陽暖洋洋地灑在身上。
酒足飯飽,加上考后放松的倦意襲來,王明遠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困了?走,回家!好好睡一覺!”
王大牛攬著弟弟的肩膀,又對李明瀾道:
“李兄弟,今天多謝你!改天有空,再來家里坐!”
李明瀾笑著應下,與王家兄弟在街口道別,朝著當鋪的方向走去。
王明遠和王大牛則并肩走在回梧桐里小院的路上。
喧囂漸遠,王大牛看著弟弟略帶疲憊卻放松的側臉,心里充滿了踏實和期待。
府試考完了,三郎說問題不大,那肯定就問題不大!
接下來,就是等著放榜的好消息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弟弟名字高懸在榜上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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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永樂鎮清水村,王家祖墳。
紙灰像黑色的蝴蝶,在帶著寒意的春風中打著旋兒,漫天飛舞。
濃煙滾滾,幾乎遮蔽了小半個山坡。
王金寶蹲在墳前,手里拿著一根長樹枝,小心翼翼地撥弄著面前那堆燒得正旺的“小山”。
若是有人看見定會萬分震驚,誰家一次燒這么多玩意兒???
原是今日一早,王金寶就跑到鎮上紙扎鋪,買光了店里全部的存貨。
各類紙錢、還有各式各樣的紙扎,甚至還有幾個西域模樣的侍女紙扎。
做的惟妙惟肖,高鼻深目,穿著色彩鮮艷,聽老板說現在在府城賣的很好。
王金寶點頭,大手一揮,買!
興許現在有西方人員在地府當值呢,而且聽鎮上有人說西方那邊有信什么天什么教的,聽說勢力也很大!信徒很多!
反正他也不懂,到時候燒了讓底下祖宗多跑跑門路,實在不行看西方那邊的大官能不能幫忙說說情也行!
這些全部算下來,足足花了他五兩銀子!
尤其是那對西域侍女紙扎,花了他二兩,但是他還是咬牙買了!
希望能有用吧!
他只能這樣想,在大兒子出發前,上次燒紙的時候,他們倆就已經商量好了。
等府試這天開考,他就去燒!多多的燒!
王金寶黝黑的臉上被火光映得通紅,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混合著飄落的紙灰,顯得有些狼狽。但他眼神卻異常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虔誠。他一邊撥弄著火堆,讓紙錢燒得更透,一邊嘴里念念有詞:
“列祖列宗在上,金寶今日給各位送錢糧來了!
還有……還有這西域的丫頭,聽說在下面很搶手……各位老祖宗看著送禮!
要是底下真有那西方來的大官,或者那啥‘天什么教’管事的,您幾位也多走動走動,送點禮,托托關系……”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無比的懇切:
“……就求一件事!保佑咱家三郎,在長安府的考試,順順利利!
讓他寫的文章,字字都對考官的胃口!
讓他寫的字,比那印出來的還漂亮!
讓他……一定得考上那個童生!
祖宗們,你們在底下可得使使勁兒啊!
三郎出息了,咱老王家就真改換門楣了!
到時候,年年給你們燒大房子,燒真金白銀!
燒……燒一打西域丫頭都行!”
一陣風吹過,卷起更多的紙灰,撲了王金寶一臉。
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把臉,繼續專注地添著紙錢。
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祖宗們在地下的“活動能力”了。
他望著長安城的方向,眼神充滿了期盼。
這時候一個村民提著鋤頭走過,終于發現了這熊熊大火還有佇立在一旁的王金寶。
立馬震驚的喊道:
“金寶哥,你這是在作甚?有啥想不開的??怎么把你家祖墳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