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王明遠剛喝完藥,正裹著被子靠在床頭看書,因為他被大哥嚴厲禁止下床,這幾天除了上廁所,其他時間都被“圈-禁”了在床上。
這時候,院門被敲響了。
王大牛開門一看,是柳教諭,老人家手里還提著一個精致的食盒和一個布包。
“柳教諭!您怎么親自來了?快請進,快請進!”
王大牛之前在府學接王明遠的時候見過這個教諭幾次,王明遠也特地給他講過,這個教諭姓柳,對他很是關照。
王大牛連忙把人讓進來后,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在他眼里,府學的教諭,那可是頂有學問、頂體面的人物。
柳教諭擺擺手,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不必多禮。我來看看明遠。他怎么樣了?”
說著,目光已經關切地投向里屋。
王明遠聽到外面的動靜,連忙掀開被子想下床。
柳教諭已經快步走了進來:“躺著!快躺著!不必起身。”
他走到床邊,仔細看了看王明遠的臉色,見他雖然還有些蒼白,但精神尚可,才放下心來。
“感覺如何?可還有哪里不適?”柳教諭溫聲問道。
“回-教諭,喝了藥,發了汗,感覺好多了,就是還有些乏力。”王明遠老實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病去如抽絲,尤其是寒氣,最是纏綿,萬不可大意。”
柳教諭說著,將手里的食盒遞給王大牛,“這是家里燉的一點燕窩粥,最是溫補,給明遠墊墊肚子。”
又把布包放在床邊,“這里是一些溫補的藥材,你按方子吃完了,若覺得氣力還未恢復,可以酌情再煎服。”
王明遠和王大牛連聲道謝。
柳教諭擺擺手,在王大牛搬來的椅子上坐下,看著王明遠,正色道:
“明遠,救命之恩,重于泰山。老夫感激之情,無以言表。今日前來,一是探望,二是……兌現承諾,為你補課。
你身體虛弱,不宜勞神,今日我們便只講些要點,不做深究,如何?”
王明遠心中感動,知道柳教諭是真心實意。
柳教諭也知道他平時最是努力,院試將近,擔心他落下復習要點。
王明遠便也不再推辭:“有勞教諭費心,學生感激不盡。”
于是,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府學的教諭開始了一對一的授課。
柳教諭講得深入淺出,重點突出,將院試可能涉及的一些難點和要點娓娓道來。
王大牛則在一旁小心伺候著,添茶倒水,安靜得像個影子,生怕打擾了兩人。
接下來的兩日,柳教諭每日下午都準時前來,風雨無阻。
他不僅為王明遠補課,講解經義策論,有時還會帶來一些府學里最新的課業資料和同窗們的討論要點,確保王明遠雖不在學堂,卻也不至于完全脫節。
王大牛每次都熱情招待,把家里最好的茶葉,雖然也只是普通的粗茶拿出來泡上,有時還會笨拙地切點水果。
在柳教諭的悉心指導和大哥的精心照料下,王明遠恢復得很快。
到了第四天下午,他已經感覺身上松快多了,除了偶爾還有幾聲輕微的咳嗽,基本已無大礙。
他盤算著,明日無論如何也該回府學上課了,院試在即,時間耽誤不起。
就在這時,院門再次被敲響。
王大牛開門一看,門外站著的不止柳教諭,還有他的孫子——那天救起來的孩童。
小家伙今天收拾得干干凈凈,穿著一身嶄新的湖藍色綢緞小襖,襯得小臉粉嘟嘟的,看起來已基本恢復完全。
柳教諭牽著孫子走進院子,對迎出來的王明遠溫和地笑了笑:“明遠,今日感覺可大好了?”
“多謝教諭掛念,學生已無大礙了,明日就可回府學。”王明遠連忙行禮。
柳教諭點點頭,低頭對孫子溫聲道:
“暻兒,還記得祖父在家怎么教你的嗎?這位就是救了你性命的王恩公。
快,給恩公磕頭,謝謝恩公的救命之恩。”
小家伙仰起頭,怯生生地看了王明遠一眼。
他似乎對眼前這個有些清瘦,但是能看出很是俊朗的大哥哥還有點印象,又似乎沒有。
但在祖父溫和卻不容置疑的目光下,他還是松開了祖父的手,走到王明遠面前,規規矩矩地跪下,奶聲奶氣,卻又無比認真地磕了一個頭:“柳暻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王明遠哪里受得起這個,連忙上前一步將小家伙扶起來:“快起來,快起來!舉手之勞,當不得如此大禮。”
笑著說道:“以后可要小心些,別再靠近水邊玩了,知道嗎?”
小家伙用力地點點頭,小聲說:“暻兒……暻兒記住了。”
柳教諭看著孫子乖巧的樣子,眼中滿是慈愛和感慨。
他示意王大牛搬來凳子,就在院子里坐下,讓孫子挨著自己。
“明遠,”柳教諭看向王明遠,語氣變得鄭重起來,
“暻兒能撿回這條命,全賴你奮不顧身。
這份恩情,我柳家銘記于心。
暻兒的父親,也就是我的長子,如今在湘江府的岳麓書院,忝為經義科的副山長。”
王明遠心中微動。
岳麓書院!那可是天下聞名的四大書院之一!能擔任副山長,其學問地位可想而知。
柳教諭繼續道:“這孩子自幼頑劣,其母……其母早亡,父親忙于書院事務,疏于管教。
今年開春,才將他送至我處,本意是讓我這做祖父的好生約束,磨磨他的性子。
誰曾想……唉,才來不久就遭此大難。
幸得你相救,否則老夫……真不知該如何交代。”
他頓了頓,看著王明遠,目光真誠:
“老夫知道你的志向,也知你家中境況。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些許金銀俗物,想必你也未必看重。
老夫思來想去,唯有在學問一途上,或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柳教諭從袖中取出一個用藍布包得整整齊齊的包裹,遞給王明遠。
“此乃犬子當年考取進士之前,親手整理批注的經義、策論心得,以及他搜羅的一些珍貴時文范本和考官點評。
雖是他一家之言,未必全然適用,但其中對經義的理解深度,對時政的把握,以及應試的技巧心得,或可為你日后備考鄉試、乃至日后再進一步,提供些許借鑒。”
王明遠心頭劇震!進士的備考心得和資料!
這對于一個寒門學子而言,簡直是千金難買的珍寶!其價值遠超金銀!
他雙手微微有些顫抖地接過那沉甸甸的包裹,只覺得重逾千斤。
柳教諭看著他,語氣更加懇切:“老夫并非以此俗物來論價救命之恩,恩情是恩情,這些不過是身為師長,對你這般勤勉向學的后輩,一點力所能及的提攜。
他日你若有意去岳麓書院游學或交流,只需持老夫書信前往,犬子定當掃榻相迎,傾力相助。”
王明遠捧著那包裹,只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底涌遍全身。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情緒,對著柳教諭深深一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卻依舊保持著沉穩:“教諭厚賜,學生……感激涕零!
此非俗物,乃是無價之寶!學生定當珍之重之,勤加研習,不負教諭厚望!
至于救命之事,實乃學生本分,教諭厚愛,學生愧不敢當!”
柳教諭欣慰地笑了,他扶起王明遠,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孩子,不必多禮。你安心備考,若在學問上有何疑難,隨時可來尋我。
明日起……你就繼續如這幾日一般散學后來找我輔導。”
”好了,暻兒,我們該回去了,別打擾恩公休息。”
沒等王明遠開口再說什么,柳教諭便起身拉住了孫子的手準備走了。
小家伙乖巧地牽住祖父的手,又回頭看了王明遠一眼,小聲說了句:“恩公再見。”
送走了柳教諭祖孫,王明遠回到屋里,輕輕撫摸著桌上那個藍布包裹,再回想柳教諭破例散學后給他單獨輔導,他的心潮一時難以平靜。
這份“謝禮”,其份量之重,遠超他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