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晨,明月高懸,繁星點點。
貢院外已是人頭攢動,近萬名舉子列隊靜候,沿著長街蜿蜒排開如長龍一般。
這會兒貢院的朱漆大門尚未開啟,門前兩尊石獅子威嚴矗立,銅釘門環在月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
在品蘭的軟磨硬泡之下,盛維最終同意帶她一道來送趙晗進考場,當然同行的還有淑蘭。
遠在揚州的胡媽媽今日晚膳后特意帶著一眾女使小廝,在家中把文昌帝君,朱衣神君,文殊菩薩,孔圣人全都拜了個遍。
就連盛纮也在家中供著的神像前拜了又拜,默默祈禱趙晗能夠榜上有名,名列前茅,不枉他賭上嫡長女的終身。
華蘭更是在家中來回踱步,往日那雙顧盼生輝的杏眼,此時多了幾分焦灼和擔憂。
“大姐姐,你能不能消停會兒,晃的我頭都暈了。”
如蘭蹙著眉頭,抬眼看向華蘭。
“閉嘴,再啰嗦我讓爹爹來檢查你的功課!”
聽到這話,如蘭當即低下頭。
帶著女使喜鵲小心翼翼的溜去衛小娘院,找明蘭玩推棗磨。
貢院外,四更天時。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騷動,長青拎著考籃,踮起腳尖往前看去。
見貢院大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身著官服的差役手持名冊,高聲唱名。
“哥兒,門開了,咱們往前走走吧,別誤了時辰。”
“好!”
趙晗應聲后,深吸一口氣,不由握了握拳。
若說不緊張,那定是唬人的。
三年寒窗,成敗在此一舉!
盛維眸光環顧四周,見人群已經向前涌動。
他上前一步,附在趙晗耳邊,低聲道:“賢侄放寬心,我已經托人打點過,你定能分到個極好的號舍。”
聽到此話,趙晗不禁心頭一暖。
正準備開口道謝,卻見盛維已經不著痕跡地退后半步。
他正了正衣襟,即刻恢復長輩的持重模樣。
品蘭今日特意穿了嶄新的衣裳,她滿眼含笑,脆生生道:“祝趙家哥哥金榜題名,一舉成功,最好當個狀元!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打馬球,打錘丸!”
淑蘭則靜靜立在一旁,一身藕荷色交領襦裙,肩上系著白色斗篷,在夜風中微微飄動。
只見她眼尾微微下垂,透著幾分溫柔怯意,抿唇道:“祝趙家哥哥魚躍龍門,連登黃甲。”
“多謝二姑娘,四姑娘!”趙晗拱了拱手后,帶著長青大步向前走去。
不過還沒走幾步,余光中恰好瞧見了顧廷燁和石頭的身影。
只見他二人正撥開人群疾步而來。
“還好趕上了,方才路口黑壓壓一片全都是馬車,可把我給急壞了。”
“我帶著石頭一路跑過來,還好趙兄你還沒進貢院!”
顧廷燁喘著粗氣,平復片刻后,鄭重其事的拱手道:“趙兄此番會試,定能蟾宮折桂,將來咱們一文一武,共同建功立業。”
“一言為定!”
趙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將這份情誼牢牢記在心中。
直至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朱漆大門內,顧廷燁長青以及盛維等人才從此處離開。
進入貢院后,等著眾多舉子的是:驗明正身,解衣搜檢,領卷入號。
在盛維的鈔能力下,趙晗果然被分到了一個遠離茅房,相對寬敞干凈的號舍。
他放下考籃,簡單打掃一番后,便開始靜靜等待考官放題。
大周的春闈共計三場三天。
第一場考經義,第二場考詩賦,第三場考策論。
直到破曉時分,貢院大門緩緩關上。
伴隨著一道鑼鼓聲,考官終于開始放題,而考生需要在日落前完成答題并且交卷。
打開考卷,一道經義題引入眼簾:《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解。
這短短十三字,揭露了治國理政的根本大道。
歷史長河中,凡盛世皆以民生為重,文景之治輕徭薄賦,貞觀之治以銅為鏡,洪武之治嚴治吏治,康乾盛世滋生人丁。
而那些視民如草芥的王朝,終在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規律中傾覆。
趙晗深吸一口氣,打好腹稿后,執起湖筆,手腕輕懸,筆走龍蛇間,一手精妙的館閣體如行云流水般傾瀉于紙之上。
《尚書》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寧。
……
《左傳》曰:國將興,聽于民;將亡,聽于神。
……
洋洋灑灑寫了許久,已然臨近午時。
趙晗擱下筆,揉了揉酸脹的手腕,打開考籃,取出一個被厚棉布仔細包裹起來的食盒。
食盒分為三層,第一層是松軟的蒸餅,這會兒還微微冒著熱氣。
第二層是幾片泛著瑩潤光澤的火腿,旁邊配著幾樣爽口的小菜。
最底層是江米粥,有暖胃、健脾之功效。
吃飽喝足稍作休息后,他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系著的竹青色的香囊,繼續奮筆疾書。
《孟子》曰:得乎丘民而為天子。
……
《易》曰:天地交,泰。
結尾處,他不忘拍了拍當今官家的馬屁,寫到:今圣官家勵精圖治,以民為本,正與古圣王之心同符而合節也!
酉正時分,暮鼓聲自貢院外隱隱傳來。
考官準時收卷,有抓耳撓腮尚未答完者,也有胸有成竹,正氣定神閑整理筆硯者。
入夜,清冷的夜風穿過號舍的縫隙撲面而來,趙晗鋪好木板床后,不忘將衛小娘贈的護膝穿上。
第二日破曉時分,一道鑼鼓聲后,考官再次放題。
這場考詩賦,題材比較廣泛,對趙晗來說難度并不算高,且各花入各眼,并不能體現出真才實學。
題目為:以竹為題,賦詩一首。
斟酌片刻后,他坦然提筆寫到:《竹石》
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第三場的策論才是重中之重,能否榜上有名,十之**倚仗于此。
題為,問:當今西北二邊,契丹、西夏交侵,朝廷歲賜金帛,而邊患未息。欲固疆圉、紓國用,當以何策為先?
看到題目時,趙晗眼前一亮,只覺得出題者實在是精妙。
這分明是在逼著考生在戰和守之間權衡,既能考校學識,又可選拔真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