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息怒,正因殿下身份貴重,才更需謹慎行事。”
“前幾日殿下府內采買奴仆,臣擔心市井之人來歷不明。”
“特意從皇城司中挑選了幾個身手絕佳,且忠心不二的死士,以雜役之名送入府中,暗中護衛殿下周全。”
皇城司不受任何牽制,直接聽命于官家,負責執掌宮禁,周廬宿衛。
上至朝堂重臣,下至市井百姓,皆在其耳目之中
當然還包括暗中監視王爺與宗室們,以防有人心懷不軌,圖謀篡逆。
聽到此話,趙禎神色稍霽,微微頷首,顯然對此安排頗為滿意。
他略一沉吟,又淡淡問道:“兗王父子近日可還算安分?”
“回官家,倒還算循規蹈矩,只是和榮妃娘娘的兄長走動的略微頻繁了些。”
榮妃娘娘名為榮飛鸞,祖上是泥瓦匠出身。
因長相出眾,善解人意,深得官家寵愛,短短**間年便從美人升至妃位。
官家愛屋及烏,前些年又封她的父親為富昌侯,不過此爵位只是名義上的榮耀,并無實際權力。
榮妃的兄長榮顯倒是有些能力,眼下為禁軍副指揮使,正指揮使名為徐信。
“盯緊他們,若有異動,即刻來報。”趙禎說話間,眸中閃爍一絲冷芒。
什么寵妃恩情,兒女私情,在社稷與皇子安危面前,不過都是過眼云煙。
這位以仁治國的官家,并不缺少身為帝王應有的鐵血手腕。
“臣遵旨。”張茂則面容不變的應了一聲。
辰時三刻,文華殿外,經侍衛唱名后。
趙晗整冠肅容,深吸一口氣,邁步進入殿內,畢恭畢敬的行君臣之禮。
“臣翰林院編修趙晗,拜見官家。”
趙禎猛的攥緊龍椅扶手,強壓下心頭的激動與欣喜,沉聲道:“免……免禮。”
趙晗起身時悄悄抬眼,不曾想正迎上了趙禎灼灼的目光。
他心頭一跳,連忙垂下眼簾,捧著《尚書》,畢恭畢敬道:“臣今日為官家講讀《洪范》九疇。”
“好,愛卿不必拘禮,可近前來說話。”趙禎面帶笑意,向他招了招手。
趙晗心頭微緊,不過他并不敢遲疑,當即上前幾步。
“此乃箕子授武王陳天道之**,首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漢書·五行志》云,此五者乃五常之形氣……”
立在一旁的張茂則臉上掛著笑意,眸光時不時看向趙晗。
當講到“五皇極,皇建其有極”時,趙禎突然打斷,幽幽道:“朕觀《洪范》此節,與《周禮》“惟王建國,辨方正位”可有相通之處?”
趙晗心頭一凜,謹慎答道:“回官家,二者確有相通之處。”
“《洪范》所言:皇建其有極,乃言天子當立中正之道以為天下準則。”
“而《周禮》:惟王建國,辨方正位,則是言王者定都立國,必先明辨方位,以正君臣之位。”
“微臣以為,前者重在立道統,后者重在正名位,然究其根本,皆是強調天子當確立至高無上的權威,使天下有所依歸。”
“正如《中庸》所云: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
“說的好,不愧是朕欽點的探花郎!”
趙禎撫掌而笑,眼下滿是贊揚之意,越看趙晗越覺得他身上有儲君之風范。
待經史進講結束后,趙晗正欲開口告退,卻見一名侍衛躬身入殿道:“官家,禮部尚書韓大人求見。”
趙禎聞言,臉上的笑意頓時一掃而空,忍不住抬手擰了擰眉頭。
韓章來見他,無非就一件事情,勸諫他早日過繼宗室立下儲君。
“讓他回去,朕今日不想見他!”
就在侍衛應聲退下之際,趙禎心頭一動,瞇起雙眸,似笑非笑的看向趙晗,“愛卿精通史冊,博古通今,依你之見,朕在立儲一事上,該如何決斷?”
此話一出,趙晗當即怔在原處,心中暗道不妙。
難不成官家自覺動不了韓章,要拿自己這個微薄小官來殺雞儆猴了?
就在趙晗沉眸思考對策之際,趙禎幽幽道:“愛卿無需拘謹。”
“今日之言,出你之口,入朕之耳,盡管暢所欲言就是。”
“臣真能暢所欲言嗎?”趙晗小心翼翼的抬眸看向趙禎。
“君無戲言,若你今日答的合朕心意,朕自不會虧待了你。”
趙晗深吸一口氣,在他看來,邕兗二王一個既能力平平又囂張跋扈。
一個野心過甚,不惜利用宮變謀取皇位,都不是儲君的好人選。
至于禹州的趙宗全,趙晗滿心不屑。
此人膽小怕事,忘恩負義,不過是運氣好讓他撿個漏罷了。
為順利登基,他自愿過繼到趙禎名下,不曾想坐穩皇位后。
這廝開始過河拆橋,不顧禮法與太后的臉面,執意要尊生父舒王為皇考,還美名其曰:仁孝。
放眼大周宗室,竟尋不出一個能擔大任的賢才。
若手中能有兵權,等官家百年,造反倒也未嘗不可。
心中默默權衡一番后,趙晗拱手道:“臣初入朝堂,資歷淺薄,臣只知儲君之事關乎國本,自古當由圣心獨斷。”
“臣倒是有一法,可避免宗室相爭,動搖國本,又能使儲君人選由陛下圣裁,不受外朝干擾。”
“哦?你且說說看?”趙禎眉頭一挑,頗為感興趣的看著趙晗。
趙晗恭謹道:“官家可親書儲君名諱,密封于金匱,待千秋萬歲后,由顧命大臣共同啟匣,遵遺詔立新君。”
“你這回答倒是讓朕耳目一新,誰也不得罪啊。”
趙禎說話間,心中暗道:這小子當真是滑不留手,前朝老臣都沒能想出這法子來脫身。
他輕哼一聲,追問道:“倘若朕眼下就有了親子,該如何是好?”
趙晗呼吸為之一滯,當即道:“回官家,自然是依祖宗法度,奉皇子為儲君,不過需悉心照料,加派禁軍護衛皇子安危。”
他記得宗室中凡有稍微冒尖的兄弟子侄,皆被兗邕二王派人前去暗殺。
若非如此,趙宗全也不會急匆匆趕來汴京。
哪怕是皇子,沒能成氣候前,邕王兗王都不會對皇位徹底死心。
趙禎嘴角微微上揚,而趙晗心中疑云重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從文華殿離開后,臨近宮門時,身后突然傳來張茂則的聲音,“趙編修留步!”
“今日奏對趙編修深得官家的心,這些都是官家特命我送來的賞賜。”
趙晗沉眸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箱籠,低聲道:“張大人,官家素來都是這般慷慨嗎?”
張茂則臉上掛著意味深長的笑意,“天威難測,我雖是官家身邊近臣,可也不能時刻探清官家的心思,趙編修收下就是。”
“否則我也不好去官家那邊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