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晗上前后,趙徽柔忍不住抬眸打量。
只見此人眉目疏朗,鼻若懸膽,如一塊溫潤的美玉,身上還帶有種令人心安的獨特氣質。
與朝中那些要么阿諛奉承要么古板倨傲的臣子大不相同。
“承元,朕今日無心聽史。”
“依你之見,公主嫁國舅李家,這樁婚事可妥當?”
聽到此話,徽柔頓時急了,聲音中帶著幾分委屈與不滿。
“這是爹爹與女兒的事情,爹爹為何要問一個外臣?”
在她看來,臣子為仕途順暢,必定會順著爹爹的意思,將這樁婚事說得天花亂墜。
正當趙晗準備開口之際,卻見徽柔突然起身,紅著眼眶,哭訴道:“爹爹若非要聽外臣之言,那女兒今日就把話說明白。”
“李瑋此人粗鄙無文,聽聞他十六歲時連本《孝經》都讀不全。”
“女兒寧死也不要嫁這樣的男子。”
趙禎聞言,稍有緩和的面色陡然間再次嚴峻起來,呵斥道:“徽柔!”
“是不是朕平日過于縱容你了!”
趙徽柔看著趙禎盛怒的模樣,嚇的不禁后退半步。
國舅李家,原本只是個寄居汴京的寒門小戶,靠著扎紙錢、糊紙馬謀生,妹妹李氏也只是劉娥身邊的侍女。
誰曾想風云變幻,劉娥借李氏之腹生下當今的官家,順利登上后位。
而趙禎登基后得知自己真實的身世時,對未能盡孝生母而倍感愧疚。
就連后宮里子女連續夭折,趙禎都感覺這是上天對自己不孝的懲罰。
于是乎,這些年他想盡辦法彌補生母的娘家人。
即便李家早已位列卿相,平步青云,可趙禎仍然覺得不夠。
執意要將徽柔下嫁給表弟李瑋,借此讓生母的娘家真正躋身于皇親國戚之列。
李瑋此人雖擅書畫,但相貌平平,還是庶子出身。
這位顏控又深受趙禎寵愛,自幼便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公主,看不上李瑋也實屬正常。
“承元,你來回話。”趙禎長袖一甩,凝神將目光放在趙晗身上。
在徽柔灼灼目光下,趙晗從容不迫的整了整衣袖,恭謹道:“此乃天子家事,臣只怕不好貿然插嘴。”
趙禎眉梢一挑,指尖在御案上輕輕叩擊,只覺趙晗又想蒙混過關。
“天子無家事,此處又無外人,你盡管暢所欲言!”
趙徽柔深吸一口氣,不自覺的攥緊裙角,目光在趙禎和趙晗之間來回游移。
“稟官家,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惠鮮鰥寡。”
“官家為公主取徽柔二字,足以見得,對公主是何其珍愛。”
“臣斗膽揣測,官家為公主擇婿,必定也是千挑萬選,既要門當戶對,更要才德相配。”
“但婚姻之道,貴在兩情相許,若強使連理,恐怕非但難成秦晉之好,反會傷及天家父女之情。”
此話一出,徽柔原本緊攥著裙角的手頓時松了松,頗為詫異的看著趙晗。
一時間,甚至還有些恍惚。
怪哉怪哉,他竟然不怕得罪爹爹?!
“你可知,這樁婚事……”
趙禎欲言又止,眉頭緊鎖,搭在御案上的手指不自覺收攏。
趙晗拱手道:“臣觀古往今來,多少怨偶始于父母之命。”
“官家對公主愛之深,必不忍見公主將來以淚洗面。”
徽柔見狀,仰起那張瑩白如玉的小臉,直直盯著趙禎,“爹爹,你難道愿意眼睜睜看著女兒嫁到李家后,終生郁郁不樂?”
見自己膝下僅有的一對兒女沒一個贊成自己,趙禎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沉默良久,他仰天長嘆一聲,擺手道:“罷了,你的婚事……容后再議。”
“都出去吧,讓朕靜靜。”
徽柔抿了抿唇,眼睫微垂,“爹爹,是女兒不好,惹您不快。”
說著,她向前挪了半步,又輕聲道:“只要爹爹不讓我嫁去李家,爹爹就算打女兒一頓出出氣也行。”
聽到這話,趙禎更覺無奈,忍不住抬手擰了擰眉心。
“爹爹怎舍得打你,這樁婚事,爹爹會再慎重考量。”
待二人退出文華殿。
徽柔抬眸看著澄澈如洗的晴空,胸中郁結多日的悶氣不免消散了些許。
她停下腳步,轉身正視趙晗,纖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珠,正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多謝趙大人替我說話,否則只怕爹爹沒這么容易松口。”
看著眼前明眸皓齒的少女,趙晗輕輕一笑,溫聲道:“殿下言重了,下官不過說自己所想罷了,官家終究還是疼愛公主的。”
他記得這位公主自打嫁去李家后,便終日郁郁寡歡,甚至淪落到與貼身太監惺惺相惜。
徽柔莞爾一笑,頰邊梨渦淺淺。
“總之,今日多謝你,若爹爹真能改變主意,我定有重謝!”
趙晗微微頷首,拱手一禮后,便從此處徑直離開。
立在原處的徽柔卻不自覺的蹙起柳眉,方才他站在御前時,眉宇間的神采,竟與爹爹有幾分說不出的相似。
自己苦苦哀求多日,爹爹都不曾動搖過。
今日這位趙大人三言兩語,便讓爹爹隱隱開始改變主意。
這般想著,她心頭不自覺的閃過一絲異樣。
——
殿內,張茂則小心翼翼的為趙禎奉上一盞熱茶,趙禎擱下朱筆,擰眉看著他。
“你說,朕執意讓徽柔嫁去李家,當真是錯了?”
張茂則略一沉吟,謹慎答道:“李家六郎忠厚本分,的確是個良配,可惜公主殿下金枝玉葉,又深受榮寵,眼界自然要高一些。”
“可朕本就虧欠李家在先,若再悔了這樁婚事……”
趙禎聲音戛然而止,只要想起自己未能盡孝于生母,心頭便是一陣刺痛。
張茂則見狀,連忙輕聲道:“官家容稟。”
“官家膝下有福康公主這般靈秀的姑娘,眼下又有皇子殿下承歡,可見上天并非降罪于官家。”
“依老臣淺見,這些年來官家待李家,加官進爵,賞賜不斷,已是仁至義盡了。”
“若因婚事傷了父女之情,反倒不美,將來殿下登基后,若見公主在李家過得郁郁寡歡,豈不是又要平添許多事端?”
說罷,他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官家的神色,畢竟福康公主到底也是他看著長大的姑娘。
殿內,一時間陷入沉寂。
良久,趙禎將茶盞輕輕擱下,多年來的心結,在此時,悄然開始化解。
“你說得對,晗兒能來到朕身邊,可見上天并未降罪于朕,是朕太過執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