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卯時剛到,晨曦那點微光費勁地捅破了濃夜,在青石板上投下淡漠的灰影。
整個閔遠侯府,卻已經被硬生生從沉睡中薅了起來。
前院里,寒氣凍人,所有管事和沾點臉面的仆婦下人都被叫到這兒,一個個睡眼惺忪,衣衫都來不及穿利索,交頭接耳地抱怨著,那股子怨氣和忐忑怎么也壓不住。
柳如依在一眾高大護衛的簇擁下,緩步而出。
她今天換了一身玄色暗紋的勁裝,衣襟袖口拿銀線繡著繁復的云紋,越發襯得她肌膚勝雪,神情卻冷得結了冰。
她就那么平靜地掃過底下烏泱泱的人群,那份從容的壓力,瞬間讓所有嘰嘰喳喳的議論聲都梗在了喉嚨里。
空氣里,只剩下清晨刮骨頭似的冷風。
“從今天起,我管家,立新規。”柳如依的聲音不大,可每個字都清清楚楚,砸進每個人的耳朵里。
“第一,各司其職,卯時上工,酉時下工,誰敢遲到早退,扣半個月錢。”
“第二,不準私下采買,更不準中飽私囊,讓我查出來,貪一罰十,直接打出侯府,這輩子都別想再回來。”
“第三……”
柳如依一口氣說了十二條規矩,每一條都像一把刀子,精準地捅在這些人多年來養成的懶散和油水上。
底下那群人,臉色從一開始的不當回事,慢慢變成驚愕,最后全成了死人一樣的慘白。
他們終于反應過來,這位新上位的二夫人,是來要他們命的。
“想必都聽清楚了。”
柳如依的視線緩緩挪動,最后停在人群前排一個胖得流油、眼神亂瞟的婦人身上。
“王嫂。”她輕輕叫了一聲。
廚房管事王嫂一個激靈,一身肥肉抖了三抖,臉上硬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二夫人,老奴在呢。”
“上個月,廚房買豬肉花了三十五兩,雞鴨二十兩,新鮮菜蔬十八兩,一共七十三兩。”
柳如依根本不看她,只盯著巧織遞上來的賬本,平鋪直敘地念著。
王嫂的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臉上的肥肉一抽一抽的:“回……回夫人,是……是這個數。”
柳如依終于抬起眼皮,那雙清亮的眸子此刻卻銳利得扎人。
“我派人去城里最大的三家肉鋪和菜市問過了,買同樣的東西,撐死了四十兩銀子。”
她的聲音依舊平平淡淡:“多出來的那三十三兩,是進了王嫂你自己的腰包,還是說,咱們侯府吃的豬,比宮里頭的還金貴?”
“噗通”一聲,王嫂腿肚子一軟,整個人癱跪在冰涼的石板上。
“冤枉啊二夫人!老奴冤枉啊!”她扯著嗓子就嚎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這……這里頭都有折損的!買東西也得打點人情關系不是!老奴對侯府那是忠心耿耿,天打雷劈也不敢做那昧良心的事啊!”
柳如依看著她那點可笑的表演,臉上一點波瀾都沒有。
她甚至懶得多說一個字,只對著身后的護衛輕輕抬了抬下巴。
兩個護衛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拎一只肥雞,直接把哭天搶地的王嫂給架了起來。
“二夫人饒命!老太太救我!老太太!”王嫂嚇瘋了,尖叫著掙扎。
“堵上嘴,扔出去。”柳如依吐出五個字,不帶任何溫度。
“今天起,誰再敢伸手貪墨,王嫂,就是你們的下場。”
她再次掃視全場,所有人都嚇得把頭埋進胸口,連呼吸都忘了。
那刺耳的哭嚎被破布堵住,很快就消失在侯府大門外。
前院里,死一樣的安靜。
柳如依沒給任何人喘氣的機會。
她帶著人,直接走向各處的庫房。
第一個就是針線房,庫管是個看著挺精明的中年婦人,她捧著賬冊,手抖得不成樣子。
“上個月領了五十匹蘇繡絲線,庫里怎么就剩下不到二十匹?賬上卻記著還有三十匹?”
柳如依指著空了一大半的貨架,聲音冷得掉渣。
中年婦人顫巍巍地回道:“回……回夫人,是……是給各房主子做衣裳用掉了……”
柳如依冷冷道:“是嗎?”
柳如依拿起另一本冊子,隨手翻開,繼續道:“大房的楚銀環上個月就做了一件外衫,用了三尺線。老太太做了兩件寢衣,五尺。整個侯府,上個月用掉的絲線,撐死五匹。”
她把冊子“啪”一聲甩在那管事臉上:“剩下的二十五匹,給你自己繡嫁妝了?”
那管事當場癱在地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柳如依冷著臉色看她:“杖責二十,追回銀兩,貶去做粗活。”
柳如依的處置干脆利落,不留半點情面。
接下來的兩個時辰,她把銀庫、炭火庫、藥材庫查了個底朝天,所到之處,人仰馬翻。
又有三個管事被當場揪了出來,輕的降職罰錢,重的直接打斷腿扔出府去。
一時間,整個侯府上下風聲鶴唳,那些平日里油嘴滑舌的下人,再看向柳如依時,只剩下滲進骨子里的恐懼。
再也沒人敢把她當成那個能隨便欺負的商戶女了。
午時,這場雷霆風暴總算歇了口氣,柳如依獨自在后院溜達。
繞過一叢假山,她看見幾個掃地的粗使婆子,正湊在向陽的墻根底下,抱著掃帚曬太陽打盹,嘴里還嘀嘀咕咕地聊著什么。
一看到柳如依的身影,她們嚇得魂都沒了,慌里慌張地爬起來行禮。
柳如依卻跟沒看見她們似的,徑直走了過去,眼角都沒掃一下。
幾個婆子長舒一口氣,拍著胸口,以為自己逃過一劫。
可到了傍晚發月錢的時候,她們才發現,自己這個月的工錢被扣得一文不剩,下個月的活計還加了一倍。
告示上明明白白寫著四個字:玩忽職守。
這種無聲的處置,比當面罵人帶來的恐懼要大得多。
它讓所有人都明白了,這位新主母的眼睛,到處都是。
福安堂內,名貴的鈞瓷茶盞被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一片一片。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老太太岳清秋氣得渾身發抖,胸口堵得生疼,一張老臉漲成了豬肝色。
王嫂是她的人,被趕走了;各處安插的管事,被處置了;現在連她每個月的用度,都被柳如依按著新規矩給砍了一大半!
她恨不得立刻沖出去找那個賤人撕破臉,可族長謝仲淵那張冷臉和警告,又死死壓在她心頭。
她不敢。
這種有火發不出,有氣沒處撒的憋屈,比直接殺了她還難受。
“老太太,您消消氣,為那種人生氣,不值當……”周嬤嬤在一邊看得心驚肉跳,趕緊勸。
“不值當?”岳清秋猛地回頭,那怨毒的樣子嚇了周嬤嬤一跳,“她這是在挖我的心頭肉,是在扇我的臉!我決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肉里。
那股子不甘和怨恨在她心里瘋狂地長,幾乎要把她整個人都燒著了。
她絕不會認輸!
那個小賤人,還有楚銀環那個蠢貨……一個一個,她都不會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