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啥,是不是要分田?”
林奶奶問回來的林桑榆,她是小腳,走不遠站不久,所以沒去湊熱鬧。不過聽大孫子說過,但凡解放的地方都會給窮人分田。
林桑榆點了點頭:“明天開始丈量各家的田地,然后把廖扒皮的田地分給地少和沒地的,家里的東西也要分。”
“他可算是遭報應了,他家那些東西本就是搶來的,咱們家去年才被訛了一百個大洋。”林奶奶想起來就心疼。
按政策,大孫子是技術工人,小孫子不滿十六,不用服兵役,可廖扒皮硬要兩丁抽一。
人家是保長,有槍有人,上哪兒講理去,想和他講道理的都被他打死了,他們家只能花錢消災。靠著這些下作手段,廖扒皮愣是從一窮二白的混混變成穿金戴銀的富戶。
“廖家父子四個被判了槍斃。”林桑榆表示喜聞樂見。
身臨其境才知道身在民國的農民被壓迫的多苦,動不動就加稅,廖扒皮還要把自己的稅攤派下去。一畝地的收獲六七成用來交苛捐雜稅,當地的稅已經預征到民國六十五年(1976年)。
人身安全更是沒保障,打死打殘都沒處伸冤,只能自認倒霉。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動靜,林澤蘭回來了,帶著幾分怒氣。
林奶奶連聲問:“這是怎么了?”
林澤蘭放下鋤頭:“回來的時候遇上金翠枝,顯擺她兒子當軍官了不夠,還要踩桐桐,我和她吵了一架。”
林桑榆覺得都用不著她絞盡腦汁棒打鴛鴦,光憑嚴家人的靈機一動就能拆了這段孽緣。
“軍官?”林奶奶一頭霧水。
林澤蘭說了嚴鋒的經歷。
聽罷,林奶奶喜憂參半,喜的是人好好的活著還出息了,憂的是嚴家人。
“別說石頭還記不記著桐桐,就算記著,攤上那么一個婆家,以后有她哭的時候。等桐桐回來,一塊勸勸她。”
即便嚴家小子飛黃騰達了,林澤蘭還是不愿意嫁女兒,她實在是瞧不上嚴家人。
日落時分,林梧桐姐弟倆滿載而歸,竹簍里裝滿了草藥野菜野果,一人還背著一擔柴火。
林澤蘭視線在神情郁郁的林梧桐臉上饒了饒,心里有了數,開門見山:“已經聽說了?”
林梧桐垂了垂眼瞼,回來遇上村民,聽他們說了。
林澤蘭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石頭人還活著,你的一條心能放下了,至于其他的別想了。他娘直接跟我說了,讓你歇了心思,他們家不會讓你進門。他們要娶城里媳婦,找個有錢有本事的親家。人家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難道還要上趕著?”
“誰稀罕!”年輕氣盛的林楓楊第一個炸了,“知道的是連長,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家出了個司令。還城里姑娘,城里姑娘知道了他們的德行也得跑,也就我姐傻。”
他扭臉看面色發青的林梧桐:“姐,你別犯傻了成不成,這世上又不是只有嚴石頭這一個男人。”
林梧桐又氣又羞:“我沒那么下賤。我等了他三年,我對得起他了,以后我和他橋歸橋路歸路。”
林澤蘭心里微微一松:“你想明白了就好,買豬還得看圈,嫁人更得看對方的家里人好不好。”
林梧桐悶悶地嗯了一聲。
晚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林桑榆無聲嘆氣,到底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又心心念念等了三年,人不是機器,可以輕輕松松一鍵刪除。
“姐,石頭哥長什么模樣你還記得嗎?”
心煩意亂的林梧桐轉過身,想了想,愣住了,她竟然想不起石頭的具體模樣,只剩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想不起來了吧,三年多了,怎么可能還記著,”林桑榆湊近一點,“你有那么喜歡他嗎?喜歡到非他不嫁。”
問得林梧桐害臊:“你個小丫頭,懂什么喜歡不喜歡。”
“難道你就懂了,你和他好的時候比我現在還小呢。”林桑榆振振有詞,“也就是你覺得他是為了你去省城打工,才會失蹤,你心里愧疚,便一直等著他,等著等著也就等習慣了。”
林梧桐被她說迷糊了,是這樣嗎?
林桑榆再接再厲:“現在不用再愧疚了,他過得挺好。要是他還掛念著你,嚴家人好相處,倒也不錯。可只說嚴家人,他們來我們家鬧多少次了,那是心疼兒子嗎,只是想訛錢。”
她不遺余力上眼藥,“一家子都好吃懶做還蠻不講理,石頭哥出息了,他們肯定扒拉著不放。石頭哥是個厚道人,不可能不管,可管到哪一步才是個頭。再想想咱們兩家那關系,娘今天剛和他娘吵了一架,大哥三哥還和他們打過架。你要是嫁過去,他們肯定會變著法兒刁難你。”
林梧桐咬了咬唇,對著妹妹說出了心里話:“都知道我的事,有幾個男人不介意,除了石頭,我還能嫁給誰?”
死在外面還好說,風風光光活著,她和石頭要是沒成,等著吧,外面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林桑榆在黑暗中翹了翹嘴角,原文里非君不嫁是因為嚴鋒回來了,見面三分情,何況身為男主的嚴鋒長相自然不差。高大英俊的軍官,還對你一往情深要帶你進城享福,哪個姑娘不上頭。
可嚴鋒沒回來,嚴家人不斷作妖,林家人不斷勸分。林梧桐要還非嚴鋒不嫁,真就是無可救藥的戀愛腦了。
“我聽見奶奶和娘商量著給你在省城找工作,”林桑榆把白天聽見的說了,話里帶著鼓勵,“解放了,世道太平起來,干嘛繼續窩在山溝溝里,就該去城里。城里有電有自來水,比鄉下好多了。”
往后幾十年的政策都是農業支援工業農村保障城市,農民在田里一年忙到頭卻吃不飽飯,困難時期還會餓死人。城里則不同,拿工資分房子各種福利。
無數農村人削尖了腦袋往城里鉆,卻只有極少數幸運兒逆天改命。
幸好五十年代初尚未限制人口流動,正是他們的機會。
要說林梧桐一點都不期待是騙人,卻也不敢太期待:“藥廠哪有那么好進。”
林桑榆:“事在人為。”
如果泥石流這件事處理妥當,避免了數百人的傷亡,高低得有點獎勵吧?
林梧桐抿了抿唇,要是能去省城工作,誰知道她那點事,也就沒人會碎嘴。拋開這一點想石頭,石頭再好,可他家里人太討厭了,就沒見過這么討厭的人。
被討厭的嚴家人正心花怒放。
油燈的光落在滿桌大洋上,映射出誘人的光暈,誘得嚴家父子個個滿面紅光呼吸急促。
“這兩百個大洋是我家春華的嫁妝,”說話的是村里的富戶趙成業,他點了點地契,“這三百七十五畝田也是嫁妝,放我家只能被沒收了,放你們家卻沒關系。咱石頭是革命干部是戰斗英雄,沒收誰也不能沒收你們家的田,對吧?”
嚴父眼睛黏在地契上拔不出來:“那肯定的,不然我家石頭不白拼命了。”
“可不是這個理,”趙成業笑呵呵把婚書往前推了推,“嚴老哥,你在這里按個手印,以后咱們就是親家了,往后還得老哥哥你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