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終于大亮了。
下人們陸續進來添香油,換蠟燭。
有人隱約聽見棺材里的動靜,嚇得手一抖,香灰灑了一地。
“郡主恕罪,”那丫鬟臉色發白跪在地上,“棺材里好像有聲音。”
曲凌頭也不抬,淡淡道,“是風聲。”
丫鬟不敢多問,戰戰兢兢地退了出去。
吊唁的賓客漸漸多了起來。
交談聲伴隨著腳步聲,靈堂內嘈雜一片,棺材里那點微弱的掙扎徹底被淹沒。
老夫人能清晰地聽到外面的動靜。
“老夫人走得突然啊。”
“聽說前幾日還好好的。”
“郡主真是孝順,整夜的守在靈堂。”
“真是好福氣啊。”
“......”
瀕死之時,老夫人手抬了起來。
她拼命用指甲抓撓棺木,指尖磨出血來,可那點聲音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空氣越來越稀薄。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吸進去的只有自己呼出的濁氣。
眼前開始發黑,耳朵里嗡嗡作響,瞳孔漸漸渙散。
當最后一縷空氣被耗盡,老夫人在無盡的黑暗與絕望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她的眼睛仍睜著,面目猙獰,十指彎曲成爪,像是死前還想撕開什么。
可終究,什么都撕不開了。
曲凌站在棺前,感受到那一點動靜歸于寧靜,心滿意足。
定襄侯府門第雖不如從前,可前來的也都是達官顯貴。
曲裎頂著宋家女婿的身份,哪怕落魄,也無人敢小瞧他。
游走在官宦之間,游刃有余。
臉上掛著悲戚,眼底卻閃爍著精光。
曲裕不遑多讓,搶著與人攀談。
過了一夜,何氏像沒事人一樣出來招待賓客,哪里還有昨夜的歇斯底里。
“我有些累了。”
曲凌露出疲態。
聽琴趕緊上前攙扶,“郡主,奴婢扶您回去休息。”
“好。”
她用手撐著額頭,“去叫府醫過來吧。”
想殺的人死了。
后面繁瑣的喪儀,她根本不想參與,借病逃過去就是了。
“郡主可是有不舒服?”
曲凌抬眼,一個容顏不算出眾的姑娘。
她認識。
“王姑娘,方才沒見著你,多有怠慢。”曲凌微微頷首。
“郡主認得我?”
王令禾詫異。
她雖與曲凌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可卻沒有見過面,都是下人們傳話。
曲凌很自然的掩蓋過去,“只有認得,才會放心。”
王令禾信了。
郡主想探清她的底細,多的是法子。
其實不然。
上一世,曲凌被毀了名聲,被迫要嫁給王璒。
是王令禾找到她,告訴她王璒是個敗家子。
“你是侯府的千金,何至于去受這樣的苦呢。”
曲凌對她發脾氣,“你以為我想么?還不是你們王家人算計我。”
王令禾當時的表情很奇怪,隨即又恍然大悟。
她問,“你想不想殺了王璒?”
那是曲凌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你恨一個人,最直接了當的方式便是殺了他。
某種程度上來說,王令禾也算是她的老師。
“暖山居有茶,王姑娘可要嘗嘗?”曲凌問。
“郡主才失去祖母,只怕沒有心思烹茶。”王令禾眉眼低垂,顯然是拒絕。
“郡主慢走。”她屈膝。
王令禾只是想看看,砍了王璒兩只手指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樣。
沒想到,是個大美人呢。
她嘴角掛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
落在季氏的眼里,卻格外刺眼。
“老爺您看,帶她出來,上趕著巴結郡主。”
季氏很想去找曲凌算賬,可她還有自知之明。
人家是郡主,她能做什么呢?
這份怨氣,最后都發泄在王令禾身上。
王仲山卻不這樣想,他是個商人。
女兒能和郡主交好,那對王家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雖然郡主傷了他兒子。
但是已經傷了,他們又不能把郡主怎么樣?
“令禾,你和郡主說了些什么?”王仲山迫不及待問。
“沒什么,郡主身份高貴,只是問我是哪家的姑娘。”
王令禾隨口搪塞,“父親,咱們什么時候回去?”
她們一家人在侯府,并沒有收到什么禮待。
哪怕是陛下賜婚,在這些高官眼里,他們還是卑賤的商人。
王仲山的想法與她又不一樣。
他能踏入侯府,放在以前,想都不敢想。
這都是他為王家籌劃來的。
“爹還想再留一會兒,”他說,“你先與夫人回去。”
季氏卻不滿意。
她還未見到想見的人。
“這二姑娘怎么也該出來見一面,祖母死了,她怎么能不露面?”
好歹也是她的兒媳婦。
季氏連人長什么樣子都沒見過。
“這位是季夫人么?”有個丫鬟上前來見禮,“奴婢是二姑娘跟前伺候的。”
說曹操,曹操到。
“你有何事?”
對著侯府的丫鬟,季氏莫名的氣勢矮了半截。
“我家姑娘身子不好,但想見夫人一面,不知夫人可愿意前去?”金丹十分客氣。
季氏下意識的應了,又覺得哪里不對。
她是長輩,二姑娘再金貴,那也是晚輩。
哪有她去見的道理。
心里這么想,腳步已經跟著金丹去了。
這一路,從前院到后院,走了不少路程。
王家富貴盈天,她也算是見過不少好東西,可還是被侯府的氣派震懾。
有些東西,不是花錢就能買到的。
進了內院,季氏隱隱生出期待。
也不知道皇帝賜婚的兒媳婦是什么樣子。
“姑娘就在里面,夫人請隨奴婢來。”
金丹推開門,里面有一女子背門而坐。
“姑娘,王夫人來了。”
“你先下去。”
門又被關上。
季氏突然打了個冷顫。
她望著眼前的背影,生出一絲不喜。
“你是侯府的二姑娘?”
她撇了撇嘴,“我可是你將來的婆婆,你也該……”
曲連枝突然轉過身來,季氏的話戛然而止。
眼前的人,雖然年紀不大,可渾身透著一股死氣。
面色煞白,眼神閃爍著駭人的光芒。
“你就是王家那個爬床叛主的賤婢?”
曲連枝一句話,就讓季氏所有光鮮亮麗轟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