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擊木？

這樣通體焦黑的樹，陸霄第一反應就是雷擊木。

這東西并不十分罕見，甚至老家的家里，姥姥還收藏著一根很大的雷擊木桃枝---在東北，天然的雷擊木通常被賦予一種避災驅邪的玄學效用，價格一直居高不下。

不過陸霄從小到大也不怎么信這些東西，姥姥珍藏的那枝雷擊木被他偷出來把玩過不知道多少次，也是因為這個，挨打的次數(shù)少說也得一只手有余。

“這個嗎？”

陸霄還是有點疑惑金銀粉葉蕨為什么要他帶著找一棵枯樹的。

-嗯，就是它……能讓我靠近一點嗎？

金銀粉葉蕨的聲音不再像平時那樣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聽起來是難得的平靜。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陸霄覺得那聲音里似乎還摻雜著一點愧疚和寂寥。

“好?！?/p>

陸霄抱在懷里的木盒子舉了起來，貼著那棵焦黑的樹。

剛剛好是金銀粉葉蕨的孤葉能碰觸到的距離。

葉片抖了抖，慢慢的向著枯樹的方向探了過去，帶著些許的顫抖，一下又一下的、蜻蜓點水似的觸碰著焦黑的樹皮。

-對不起。

陸霄聽到金銀粉葉蕨壓得很低很低的聲音：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它說的很慢，但是一直在重復這幾個字。

對不起，我沒有想這樣對你，對不起。

聲音逐漸哽咽，慢慢消失。

陸霄什么都沒有問，只是捧著盒子安靜的站在那里。

直到天幕從黯淡的霞紅變成濃重的藍黑。

月光稀薄，密林幽暗，伸出腳來都看不清鞋子是什么色。

不知道等了多久，金銀粉葉蕨的聲音才再一次在陸霄的腦海中響起來：

-乖孫，你還記得我答應過你的事嗎？我說等我那片漂亮的新芽芽長好，我就給你一個美夢。

陸霄點了點頭。

-我沒有跟你講完全，其實我有兩種能力……除了能給美夢之外，還有另外一個。

金銀粉葉蕨囁嚅著小聲說道：

-我還能讓別的存在死掉。

……嘶。

對于金銀粉葉蕨的能力，陸霄其實有過類似的猜測。

金色孢子和銀色孢子，兩個亞種的特性出現(xiàn)在同一個上古種身上，加上金銀粉葉蕨說過的‘美夢’，很容易讓人想到應該還會有一個對應的能力。

陸霄原本以為應該是和美夢對應的噩夢之類的，但是沒想到會有這么勁爆。

直接就是一個死字。

-那是我第一次使用我的能力……小白只跟我說過等我長大了會有很厲害、很了不起的本領，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么……雖然是我自己的能力，但那時候感覺很模糊，也不知道該如何控制……

似乎沒指望陸霄回答什么，亦或是它本來也只想有一個傾訴的對象說說這些話，金銀粉葉蕨近乎自語的繼續(xù)說道：

-那時候我還很小，特別小，比家里的參寶還要矮好多……旁邊的草隨隨便便就能遮得嚴嚴實實，我照不到太陽，也搶不到養(yǎng)分……

-我想讓它們分給我一點，一點點就行，可是從來沒得到回應……搶不過它們，我也不想努力了，但是有一天，有一條根握住了我的根。

“是這棵桃樹？”

陸霄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了事情的走向，但他并沒有因此打斷金銀粉葉蕨。

-對，是它。

金銀粉葉蕨晃了晃葉子：

-它用那條伸過來的根，把它的養(yǎng)分分給了我。

-它跟我說，不要灰心，努力長大，等長大了，那些草就壓不住我了。

-我好開心……雖然還是很少能曬到太陽，但是能吃飽了……在它跟我搭話之前，我沒有除了小白之外的朋友。

-它是我的第二個朋友。

-我每天都跟它講話，但是我又沒法像那些小毛茸茸們一樣到處跑。那些草擋著我，能看到的東西也很有限。我很想跟它說話，但是又不知道說什么，就每天翻來覆去的告訴它，今天我的葉子上掛了幾滴露水，吹了幾次風，小白怎么還不來找我玩……

-現(xiàn)在想想，那時候的我好像比參寶的話還多……參寶起碼說的都是很有趣的事，我只會重復那么幾句……

聽到金銀粉葉蕨這一句，陸霄忽然就明白過來，為什么它之前那么抗拒又討厭老舅的話嘮。

大概是從老舅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的模樣。

-它很少主動跟我說話……不知道是不是不愛說話，它說的句子都很短……但它沒有討厭我厭煩我噢！我每次跟它說話，它都會回應我的！雖然可能只有一兩個字，但也都是回應了的！

像是急于向陸霄證明自己，金銀粉葉蕨的聲音陡然大了起來。

“好好，我知道的，你這么可愛，它不會討厭你的，我們也是?！?/p>

察覺到了金銀粉葉蕨的不安，陸霄輕輕摸了摸它的葉子尖尖安撫道。

感覺到傳遞過來急切的情緒慢慢消減了些，金銀粉葉蕨的聲音才再次在腦海中響起：

-它分給了我很多很多的養(yǎng)分……除了跟它說話之外，我每天都在努力長大。因為長大了就能探出去曬太陽了，就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但是我長得很慢……就算它給了我好多好多養(yǎng)分，我也長得很慢。每次我很灰心不想努力的時候，它就用根須碰碰我，和我說，再堅持一下。

-再長高一點，能看到它的時候，它就開花給我看。

-我問它，是像地上那些小野花似的那種花嗎？它說是的，但是要比地上的小野花多很多，而且也很漂亮。它說我一定會喜歡的。

-我就很努力很努力的長……長到差不多和你一樣高的時候，終于能把葉子探出來看它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陸霄都能感覺到金銀粉葉蕨的幸福。

不過……長到他這么高，才只是堪堪能將葉子探出來的程度？

感慨于金銀粉葉蕨和這株桃樹純粹的友情之余，陸霄更驚訝于它的描述。

要知道，他可是一米八多將近一米九的大老爺們兒。

按照金銀粉葉蕨的說法，旁邊‘從不回應’的那些，應該都是些沒有自主意識、無法溝通的普通草本植物。

但是常見的普通草本植物長到這個高度……

中心區(qū)域的這類普通草本植物確實多，長得也比外面的更高更壯實，但除去那些原本就比較高大的種類外，最高的也就堪堪過腰而已。

兩米左右……

“奶奶，雖然打斷你不太好，不過……你還記得以前擋住你的那些草長什么樣嗎？這附近還有類似的草嗎？”

-當然了！

金銀粉葉蕨立馬回答道：

-你等我看看……有！你腳底下的那種就是！

光桿司令的獨苗葉支楞著探出去轉了一圈兒，立馬指認出了記憶中的‘罪草’。

腳底下？

陸霄低頭，瞄了一眼腳邊。

那是一叢長得很茂密的車前草。

外面常見的車前草，多數(shù)都在十幾公分左右。有生長在河邊兒的，或者生長條件特別優(yōu)良的，能長到四五十公分---這種已經算是非常非常難得的了。

他腳邊的這一叢雖然長在中心地帶，但目測也只有三十公分左右，不過看著是比平常外面見的車前草要粗壯很多。

但是……

這東西，在芽芽還在芽芽的時代，長兩米多？？

未免也太駭人聽聞了。

-現(xiàn)在看看還是很生氣……剛才說到哪兒了來著？？

金銀粉葉蕨小聲呸了一句，想繼續(xù)說下去，卻一下子猛住了。

“說到你終于能探頭出來，這棵桃樹要開花給你看?！?/p>

陸霄提醒道。

-對對對，開花……你剛剛說，它叫桃樹？你認識它的話，是不是也見過它開花什么樣？

金銀粉葉蕨很興奮地問道。

“按照人類的習慣來說，它的種類是桃樹，不能說它叫桃樹……比如你的種類是金銀粉葉蕨，芽芽是你的名字?！?/p>

“桃花我確實是見過很多的……大多都是粉紅的，白的，有些也有紅的，不過比較稀有?！?/p>

陸霄掏出手機，現(xiàn)場從存貨里翻了幾張?zhí)一ㄊ㈤_的照片給金銀粉葉蕨看：

“喏，我見過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你的這株桃樹朋友開的花是什么樣的？”

-它呀，它開的花可漂亮可厲害了！比這些都好看！你剛剛給我看的顏色都有，還有黃的紫的……好多種顏色擁在一起，像一個好大的花球！

金銀粉葉蕨驕傲極了，但陸霄卻聽得一頭霧水。

這難道是什么稀有亞種嗎？芽芽老奶這個形容，不像是開花，倒像是炸了一樹煙花。

能開出多色花的桃樹，目前知道的也就是撒金碧桃，多數(shù)也都是雙色……芽芽形容的四五種顏色混在一棵樹上的這種，他聽都沒聽過。

-反正，反正就是特別好看……它開的花好多好多，風吹過的時候，花瓣兒被吹下來卷在風里，像在下彩色的雪……

-我好喜歡它的花，就纏著它，問它能不能每天都開花，它說不行，開一次花很累的……不過，它說我什么時候長到它最矮的那根枝杈那么高了，它就再開一次給我看。

-長就長嘛，我都長了這么高了，我可會長了……但是長大了需要的養(yǎng)分越來越多，它給我的已經不夠了……旁邊的草又還在跟我爭，我爭不過，再想想小時候，真的很煩很生氣……也是這個時候開始，我開始察覺到我的能力了。

-但我也跟你說了嘛，我不知道具體怎么用，也沒法控制，只是隱約能感覺到我的銀色的……噢，你叫它什么來著？孢子？我的銀色孢子，能解決掉這些草。解決掉它們，就沒有東西跟我搶養(yǎng)分，我就能長得快一點，也能沒有遮擋的好好看看它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把所有的養(yǎng)分都用來養(yǎng)育我的孢子……直到它成熟的那天。

-那天我好開心，我以為以后就不會再有東西阻礙我好好長大了。我特意喊它好好看看我---雖然開不出它那么漂亮的花，但我有孢子！

-它說風把我的孢子吹散的時候，像天上的那條河。

-我只想著讓那些草不再礙事，但是我忘了，我控制不了風。

-風把我的孢子吹向那些草，也吹向……它。

陸霄沉默著，在心中輕輕的嘆息一聲。

他不敢想，看到這株桃樹被銀色孢子粉末裹滿的那一瞬間，金銀粉葉蕨該有多驚慌多絕望。

-它是最后一個睡著的……那些沾到了我銀色孢子的小毛茸茸們都已經變成泥土了，它還勉強能偶爾跟我說說話。

-我每天都在期盼著，如果下一場雨，它是不是就能捱過去，或者它那么高大，那么強壯，應該不會像那些小毛球和草一樣……

-但是有一天，它還是跟我說它要睡了。

-它說這不是我的錯，讓我好好長大，等它睡醒，等我長到它最矮的枝椏那么高，就開花給我看……

-我好久之前就長到它最矮的那根枝椏那么高了……

金銀粉葉蕨的聲音并不哽咽，它沒有哭，很平靜的在講，就像是在講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那些哭聲，早就已經消散在逝去的千萬歲月里了。

“這不是你的錯……你也不知道會這樣，也控制不了，不是嗎?！?/p>

良久，陸霄抬手摸了摸金銀粉葉蕨的葉片：

“你還記著它，跨越了這么久遠的歲月還記著它，它就沒有真的死去……”

原本是想安慰一下金銀粉葉蕨的，但是才剛說了兩句，芽芽就出聲打斷了陸霄：

-什么沒有真的死去，它本來就沒死呀，只是睡著了！

……奶奶，咱就是說一定要自欺欺人嗎。

陸霄有點糾結，本想糾正它，又想著發(fā)生這樣的事已經很慘了，要是這么想能讓金銀粉葉蕨心里好過一點那這么想也行。

正準備改口，金銀粉葉蕨卻先一步察覺到了陸霄的猶豫，大聲嚷嚷起來：

-不是，你信我！別的那些小東西和草確實是死了，但是它沒有，真沒有！

“這個……它看著怎么也不像是活著的樣兒啊……”

陸霄忍不住弱弱的爭辯了一聲：

“它這個枝干都快石化了……”

-哎呀！大孫你不乖！奶奶咋會騙你呢！它真的沒死！它之前給我分養(yǎng)分的那條根我還抱著呢，我知道死去的樹的根是什么樣的，它不是！它的根和以前一模一樣，沒變的！

見陸霄一臉不信，金銀粉葉蕨只恨自己生的是根不是腳，要不然高低跳起來拿葉子先扇幾下出出氣。

難道真是自己搞錯了？

陸霄不是死犟的性格，既然芽芽老奶說它沒死，那他再仔細看看就是。

把手里的木盒子放到一邊，陸霄蹲下身，雙手抱著樹干貼了上去。

因為外觀看上去很相似，陸霄第一眼以為眼前的這棵也是雷擊木，但是仔細貼上去多摸了幾下之后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這棵樹不一樣。

手感……或者說觸碰時那種微妙的反饋感，和家里那根雷擊木桃枝完全不同。

非常非常淡，但是確實有一點‘活氣兒’。

這么說可能很難理解，但是家里大多都應該養(yǎng)死過花。

只剩下一口氣兒，將死未死的植物，和完全死透了的微小的差異，就是那一點點‘活氣兒’。

屬于是微活，百分之五活的那種。

但是太微弱了，微弱到陸霄都有點懷疑是不是自己被金銀粉葉蕨干擾過后的心理因素作祟。

“奶奶，那什么……你說的它的根，深不深啊，要不讓我掘開土摸一把鑒別一下……？”

猶豫了一下，陸霄試探著問道。

幫咱奶確認一下老朋友的死活，順便……真是活根的話，萬一摸摸能開個圖鑒呢……

-你摸嘛！我不會騙你的！

陸霄也不含糊，抱起芽芽沖回它的本體下，掏出折疊鏟就開始工作。

大概是為了給小芽芽輸送養(yǎng)分，那條根確實不深，和它原本的體型比起來，應該是很努力向上生長了很久才能夠得到當時的芽芽。

陸霄沒挖很久，被層層疊疊的氣根嚴密包裹著的一大團就露了出來。

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一部分氣根撥開，順著露出的狹小縫隙打手電看進去，果然是一條和金銀粉葉蕨的氣根形態(tài)完全不同的粗壯根系。

陸霄把手指頭探進去戳了戳。

系統(tǒng)圖鑒沒有反應，但是從指尖傳遞回來的觸感濕潤、堅韌，帶著一點點彈性。

確實是活根才有的質地。

明明地上部分都快成化石了，但是樹根卻還活著嗎……

那豈不是被芽芽的銀色孢子硬控沉睡至少上千年？

陸霄默默的吸了一口冷氣。

他忽然也不是很敢要那個美夢了呢……

萬一咱奶操作失誤，是不是……

“確實摸起來是活根的質地。”

-你看，我說它沒死就是沒死嘛！

金銀粉葉蕨哼了一聲。

“奶奶，那什么，我想了一下，要不咱們說好的你給我的那個美夢就算了吧，你不給我美夢我也可以一直給你喝營養(yǎng)液的，真的?！?/p>

陸霄一邊往回填土，一邊試探著問道。

-為什么？我的美夢可好了呢！小白都喜歡，你真不要嗎？

金銀粉葉蕨愣了愣，半晌才反應過來陸霄是什么意思：

-大孫子！你信我！我現(xiàn)在不是當年的我了?。∥医^對不會讓你也睡這么久的！

陸霄：……

奶啊，就是說我想睡那么久我也得有那個實力啊，我不是這棵看起來就很有實力的桃樹啊。

-真的！你信我嘛！

見陸霄不搭茬，金銀粉葉蕨的聲音越發(fā)急切起來：

-實在不行我拿參寶演示一下你看看呢！真的！很安全的！不會有危險的！

此時此刻遠在據點里正口若懸河講東北軼事的老舅突然感覺全身一陣惡寒。

咋回事，怎么感覺有點怪怪的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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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啵，晚安捏。

（夜里補全，慣例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