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鬧了巫蠱。
皇后的耳目遍布后宮,第一時間得知了消息,趕在皇帝下旨定罪前,去罪魁禍首麗妃宮中問罪。
關上宮門,屏退宮人,皇后狠狠給了麗妃一巴掌。
“你是失寵昏了頭,還是蠢的沒了腦子,怎么會想到用巫蠱對付貴妃?如今罪證被呈到皇上那里,本宮保不了你了?!?/p>
麗妃被打的偏過臉去,冷笑一聲,“皇后娘娘何時保過我?”
皇后沒想到她會頂嘴,不可置信的看著麗妃,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族妹。
“我進宮時才十五歲,娘娘剛生完太子,長孫家送我進宮替娘娘固寵,那時我真傻,真以為娘娘的富貴便是我的富貴,事事為你出頭,替你去跟貴妃爭寵?!?/p>
“可你呢,你為我做了什么?如今我無子無寵,事事被貴妃壓了一頭,你反倒讓我受著,息事寧人?!?/p>
“昨日,貴妃慫恿皇上取我的心頭血作藥引,我哭著去求你,你卻忙著給自己的兒子塞太子妃,都不肯見我一面……娘娘,你好狠心啊?!?/p>
麗妃絕望的控訴,自嘲般笑了兩聲。
“你以為我是想詛咒貴妃?不,我是要你為我被禁錮的九年,為欺騙我付出代價!”
皇后越聽越氣,抬手又想打她,麗妃卻推開了她,朝著宮殿內的柱子跑去,一頭撞了上去。
等傳宮人進來查看,人已經斷氣了。
麗妃觸柱而亡,皇后被扶著離開,神情恍惚,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回的鳳棲宮,腦海里依舊回蕩著麗妃自戕前的那句話,惴惴不安。
半個時辰后,御前太監親自來傳旨,鳳棲宮落鎖,一干人等皆不得出。
東宮里,宮女太監們面面相覷,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眼看著大門被關,有幾個膽子大的侍衛上前去問,反被外頭的御林軍呵了回來。
月梔回頭看了眼正殿里已經放涼的飯食,又瞥一眼東配殿的方向——
袖玉和采鶯剛剛回她們屋里去了,宣旨太監來的時候,二人也沒有出來,想是躲在屋里睡大覺呢。
趁著眾人還處在迷茫中,沒人注意她,她偷偷跑回了西配殿。
自從干娘被趕走,月梔長了個心眼,把藏起來的金銀都縫進了衣裳里,如今正值深秋,正是添衣的時候,金銀藏在衣裳夾層里也不會被察覺。
她進宮五年多,從沒見過御林軍擺出那么大陣仗,直覺告訴她,東宮恐怕要遭難。
辛辛苦苦攢的銀子可不能便宜了別人,她動作迅速,把全副身家穿在了身上。
回到正殿,外頭仍是一身宮女服飾,沒人發現她換了衣裳。
大門關了半個時辰,眾人開始變得焦急不安,東配殿里躲懶的兩人也被小宮女請了出來,求她們想辦法去求求皇后,畢竟這里的人有九成都是皇后親自挑來的。
袖玉和采鶯一頭霧水,弄明白發生了什么后,一起走到大門前,透過門縫朝外頭看守的御林軍求情。
“我們是皇后娘娘的親信,能不能幫我們去鳳棲宮傳個話?”
御林軍看都沒看她們,“哼,長孫皇后自身都難保了,還有空管你們兩個宮女?”
聞言,二人頓時心慌起來,還想再問兩句,被門縫外閃過的刀光嚇了回去。
一眾人圍到兩人身邊打聽消息,兩人眼神無光,面容呆滯,喃喃說著“皇后娘娘自身難?!?,哪還有平時半分的伶俐模樣。
得知皇后出事,院子里亂成了一團。
大門忽然從外頭被推開,御林軍抽刀架在兩側防止有人逃出,后有兩個太監用擔架抬了個人進來,擱在院子地上便走了。
月梔匆匆跑下臺階,赫然見那躺在擔架上昏迷不清的人,正是太子。
東宮里的其他人也都瞧見了太子,可他如此狼狽的被送回東宮,送人的太監半分體面都不給他,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眾人哪有心思關心失寵的太子、倒臺的皇后,紛紛掏了財物出來,趁著大門還沒關嚴實,想要混出去。
人都擠到大門處,月梔反而蹲到擔架旁,伸手將太子從擔架上撈起。
把人抱在身上后,她驚訝于太子身體的虛弱,他一身的驕傲和精神氣都散光了,這會兒只剩個空殼似的,虛脫無力。
月梔鼻頭一酸,仿佛看到一顆被折斷的青竹,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她抱著人走進寢殿,讓他躺到床上。
簡單檢查后,她在太子膝蓋上發現了跪久的淤傷,臉上更是冷的厲害。
月梔從藥匣子里找出傷寒藥喂給他,又給他的膝蓋上藥。
原以為只有奴才才會被主子罰跪責打,沒想到尊貴如太子,也會被自己的親爹折磨至此,令人唏噓……
窗外秋風簌簌,月梔人在屋里,卻感到徹骨的心寒。
*
“念著你是朕唯一的嫡子,朕選你做了太子,不想你跟你母后一樣貪心不足,小小年紀就想著勾連外戚!”
“你們長孫家真是欲壑難填,若不是貴妃抓到罪證給朕,朕還不知道你們唆使麗妃咒朕早死,好讓你舅舅扶你做這個皇帝,讓長孫家昌盛百年啊。”
皇帝暴怒不止,年幼的太子被罰跪在風口里,稍微辯解兩句,就惹的皇帝更加憤怒,直接叫人將他的近侍太監拖出去杖斃了。
裴珩哭著求父皇息怒,反被一腳踹在心口,疼的他發不出聲來。
在風口里跪了一個多時辰,開始還覺得冷風吹的頭疼,后來漸漸連眼淚也冷了,最終失去知覺倒了下去。
父皇威嚴不可冒犯,母后一意孤行只為長孫家族謀利。
裴珩感覺自己是個任人擺弄的玩偶,被父皇母后捏成他們喜歡、需要的樣子,沒人在意他喜不喜歡,會不會傷心難過,連個辯解求饒的機會都不給他。
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眼角的淚被身邊人輕輕拭去。
看清在旁侍候的人,裴珩眼睛泛紅,滿心的委屈再也壓不住,哭的胸口生痛。
月梔坐在床邊,看他哭的難過,自己也跟著心疼。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沒法兒勸解他,只能一遍又一遍的為他擦拭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寢殿外的混亂聲響漸漸平復,太子的哭泣聲也小了,月梔便端來飯菜給他吃,自己也跟著吃了點。
用飯時,裴珩同她說了麗妃在宮內實施巫蠱詛咒皇帝和貴妃的兩個兒子,事情牽扯到長孫家和他頭上,皇帝大怒,這事兒怕是沒法善了。
月梔聽著,不由得心底發虛,“您傷寒未愈,趕緊多吃點?!?/p>
一邊催促他,自己也更大口的吃,眼下這光景,以后怕是吃不到這么好的飯菜了。
看她賣力吃東西的樣子,裴珩笑了笑,緩緩道:“父皇惱了與長孫家有牽扯的人,但你不是母后安插來的,只要別在我跟前,就能被帶走,重新安排到別處去做事?!?/p>
如他所言,外頭已經來了人,宮人們這才安靜下來,等待被挑走,而不是留在這里跟失寵的太子一起等死。
月梔瞥了一眼窗外,沒有做聲。
就在幾個時辰前,她已經做好了跟裴珩請辭的準備,如今離開東宮的機會就在門外,她卻猶豫了。
“我要是走了,您怎么辦呢?”
如今他沒了皇帝和皇后的寵愛,還因為身上流著長孫家的血被皇帝忌憚,身邊沒有可信的人,被圈禁到死,余生一點指望都沒有,該有多凄涼……
月梔低著頭不敢看他,自己從前害怕皇后,眼下更怕皇帝,有心留下照顧他,終究膽量不足。
她愧對太子的信任。
裴珩安慰她:“我是父皇的兒子,哪怕他再惱我,也不會叫我餓死凍死,倒是你,繼續跟在我身邊,只會被人欺負,恐怕連月例都沒得拿?!?/p>
聽到會被扣月例,月梔整個慌了。
裴珩將她的恐懼盡收眼底,默默解了自己戴的長命金鎖,塞進她手里。
“好歹你出去了,還能給我遞個信兒進來,沒必要跟我一起折在這兒。”
月梔看他態度堅定,說的也有道理,只好收下金鎖,陪他吃完飯后,走出了寢殿,步步緊趕,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
外頭大門開,宮人分成兩堆,只有被管事太監挑選過的人才能跟著離開東宮。
月梔悄悄站進隊伍末尾,沒過一會兒,管事太監就走過來盤問她。
“叫什么名字?”
“月梔?!?/p>
“來東宮之前,在哪兒當差啊?”
“奴婢在繡房待了五年,上個月十五才來的東宮。”
管事太監身旁的小太監翻到記錄在案的名錄,遞給他看:底細干凈,進東宮的日子短,也不曾與皇后有往來。
“行,你去那兒站著吧?!惫苁绿O滿意的點點頭,示意月梔去另一堆人里。
這意味著她可以離開東宮,后再經蘇景昀幫一把,她就能調去個好地方,安穩的活到出宮。
高興了短暫一瞬,內心就泛起擔憂不舍。
太子說她離開對他們兩人都好,可他還在生病,連貼身的金鎖都給了她,留下的人無利可圖,還會好好照顧他嗎?
他們只相處了一個月,太子沒有因她是宮女而輕看她,邀她同桌用飯,教她念詩念文章,還把她縫的每一個布偶都好好放著,格外珍惜。
想著想著,月梔傷心起來。
她從小就被爹娘賣了,被送進宮做了宮女,這些年來,除了干娘和蘇景昀,就只有太子會真心的對她好。
離開東宮,無非是從小籠子走進大籠子,同樣是伺候人,看人臉色,至少太子把她當人看,而不是任人驅使的物件。
一念之差,月梔突然就不想走了。
她腳步一頓,身后突然響起一聲陰陽怪氣的指控。
袖玉滿臉嫉妒,“她也是太子的近侍宮女,憑什么她能走,我們不能走?”
采鶯附和,低聲下氣的求,“公公高抬貴手,給我們一條生路,也放我們出去吧?!?/p>
管事太監不悅地瞪過去,即刻就有小太監上去,給了她們一人一巴掌,止住了吵鬧。
“照陛下的意思,凡是太子的親信,都不得離開東宮?!惫苁绿O又強調一遍,特意點了月梔,“既然是太子的近侍宮女,你也別出去了,留在這兒待著吧?!?/p>
聞言,月梔沒覺得怕,從剛才起就堵在胸口的那股傷心,反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