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像密集的子彈敲打著上海灘,咸腥的江風裹挾著初秋的寒意,吹拂著外灘萬國建筑博覽群那些冰冷而沉默的巨石外墻。午夜剛過,這座不夜城罕見地斂去了喧囂,只剩下黃浦江嗚咽的潮聲和淅瀝的雨,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驚心動魄預演悲歌。
一輛黑色奧斯汀轎車無聲滑過積水的路面,像一尾黯黑的魚,最終悄沒聲息地停靠在離海關鐘樓不遠的一條狹窄支路上。
車門打開,先是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謹慎地踏在濕漉漉的地面上,隨即一把黑色的雨傘“嘭”地撐開,隔絕了連綿的雨絲。傘下,陸向明——國民黨國防部保密局上海站情報處處長。整理了一下呢子大衣的領口,銳利的目光習慣性地掃過空曠的街道。除了雨,似乎別無他物。但他抬腕看了一眼夜光表盤,指針堪堪指向凌晨三點。
他提前到了十分鐘。對于這次突如其來的緊急約見,他心中充滿疑慮。消息來源是他單線聯系了整整三年的“夜鶯”,從未失手,也從未如此冒險,直接要求在外灘核心地帶見面。
“處長,真不用我陪您過去?”司機兼警衛搖下車窗,低聲詢問,手按在腰間的槍套上。
陸向明微微搖頭,聲音低沉而不容置疑:“不用。車子熄火,你在這里等。任何情況,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過來。”
“是。”車窗緩緩搖上,車內重歸黑暗。
陸向明深吸了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握著傘柄的手指微微收緊。他看起來四十出頭,面容瘦削,眼神深邃沉穩,嘴角常因習慣性緊抿而顯得有幾分冷硬,這是多年潛伏生涯刻下的印記。他沿著墻根的陰影,不疾不徐地走向約定的地點——海關大樓側面一個廢棄的小型貨運碼頭平臺。那里堆放著一些廢棄的木箱和纜繩,幾乎完全被建筑物的凸出部分和夜色籠罩,極不起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雨更大了,敲打著雨傘,發出單調而令人焦躁的聲響。江面偶爾傳來輪船低沉的汽笛聲,悠遠而模糊。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的、不同于雨滴敲擊的異響從碼頭平臺深處傳來!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了空罐子。
陸向明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右手無聲地滑入大衣內側,握緊了配槍的槍柄,左手穩穩舉著傘,身體微微側傾,目光如鷹隼般鎖死聲音來源的方向,厲聲低喝:“誰?出來!”
陰影里,一個踉蹌的身影掙扎著挪了出來,幾乎要撲倒在泥水里。
“是…‘掌柜’先生嗎?…我…‘夜鶯’…”聲音氣若游絲,夾雜著無法抑制的痛苦喘息。
陸向明瞳孔驟縮,心中警鈴大作!他迅速上前兩步,借助遠處微弱的路燈光芒,看清了來人的狀況——心頭猛地一沉。
那是林默,他安插在市政廳檔案室的一名沉睡者,一個平時看起來甚至有幾分文弱的年輕人。此刻他渾身濕透,深色工裝褲的左腿部位顏色明顯更深暗。那是被大量鮮血浸染后又經雨水沖刷的痕跡,還在不斷滲出。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因失血和寒冷微微發紫,全靠扶著濕滑的墻壁才能勉強站立。他的眼睛里燃燒著一種混合了極度痛苦、恐懼和一種奇異決絕的光芒。
“你受傷了!”陸向明迅速收起傘,一個箭步上前,攙扶住搖搖欲墜的林默,同時目光機警地再次掃視四周。沒有異常。但他心中的不安卻急劇擴大。傷得太重了,這不像是意外。
“處…處長…”林默認出是他,一直緊繃的那口氣似乎松了一下,身體立刻往下滑,“時間…時間不多…他們…他們可能跟上來了…”
“別說話!保存體力!”陸向明壓低聲音,半拖半抱地將林默轉移到一堆高大的木箱后面,這里相對隱蔽。他快速檢查了一下林默腿上的傷口,是槍傷!看位置和出血情況,極其嚴重。“怎么回事?誰干的?”
“今晚…市政廳宴會…地下黨…刺殺了警備司令部的陳副司令…”林默的聲音斷斷續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巨大的痛苦,“混亂…我…我拿到了…這個…”他顫抖的、沾著血污的手,艱難地探入自己濕透的內側口袋,掏出一個用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小巧物件,死死塞進陸向明手里。
油紙包帶著他的體溫和血跡,觸手沉甸甸、硬邦邦的,似乎是個微型膠卷盒。
“代號…‘1497’…”林默的眼睛死死盯著陸向明,仿佛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強調,“絕密…名單…鼴鼠…我們內部…有他們的…鼴鼠…級別…很高…很高…”他的話語開始混亂,氣息越來越弱,“必須…必須送出去…天亮前…否則…就…”
“‘1497’?內部鼴鼠?”陸向明的心猛地一跳,握緊了手中的膠卷,感覺那小小的物件瞬間變得滾燙無比,足以灼穿他的手掌和心臟。他強迫自己冷靜,追問:“誰向你開的槍?有沒有看清?”
林默的眼神開始渙散,他努力聚焦,回憶著,臉上浮現出巨大的恐懼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困惑:“不…不認識…但…他們好像…早就知道…我在那兒…等著我…”他猛地咳嗽起來,帶出少許血沫,“處長…小心…可能有…內…”
話音未落—“咻——啪!”
一聲尖銳的呼嘯劃破雨夜的沉悶,緊接著,陸向明身旁的木箱上,炸開一團木屑!
狙擊手!裝有***的步槍!
陸向明反應快如閃電,在林默中彈倒地發出悶哼的瞬間,他已然借勢猛地向側后方撲倒,身體撞倒一堆空木箱作為掩體,同時手中的配槍毫不猶豫地指向子彈大致射來的方向——海關大樓斜對面一棟商業樓的頂層窗口,連續扣動扳機!
“砰!砰!砰!”
震耳的槍聲瞬間炸裂夜空的寂靜,壓過了雨聲。他開槍并非指望擊中對手,而是為了震懾和壓制,為自己爭取寶貴的幾秒鐘。
“呃…”林默倒在泥水里,身體抽搐了一下,再無動靜。第二顆子彈直接命中了他的胸口。
“夜鶯!”陸向明低吼一聲,眼角瞥見那具迅速失去溫度的身體,心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憤和冰冷的寒意。但他此刻不能停下,甚至不能過多暴露自己去查看。對方的子彈精準而致命,目標明確——滅口!
商業樓頂層的窗口黑影一閃,消失了。
不能讓他跑了!必須知道是誰!陸向明從地上一躍而起,如同獵豹般迅猛,朝著狙擊手可能撤離的路線疾沖而去。他熟悉這附近的每一條巷道。
他在迷宮般狹窄潮濕的后巷里發足狂奔,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皮鞋踩在碎石和水洼中,發出噼啪聲響。他的心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不是因為奔跑,而是因為手中緊握的那份“1497”情報和林默臨死前那雙充滿困惑與警示的眼睛。
“內部鼴鼠…級別很高…他們早就知道…”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冰錐,刺扎著他的神經。這次會面是個陷阱?林默的行蹤早已暴露?是誰布的局?那個鼴鼠?目的就是為了截殺傳遞情報的“夜鶯”,甚至…可能也包括自己?
就在他即將穿過一條小巷,逼近那棟商業樓后門時,斜刺里突然沖出一個高大的黑影,力道兇猛無比地將他直接撞翻在墻面上!
陸向明猝不及防,后背重重砸在濕冷的磚墻上,悶哼一聲,手中的雨傘脫手飛出。襲擊者動作快得驚人,一只手鐵鉗般扼向他持槍的右手手腕,另一只手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直刺他的咽喉!
完全是殺招!
陸向明臨敵經驗極其豐富,雖驚不亂。被扼住的手腕猛地一旋一抖,巧妙卸開部分力道,同時膝蓋狠狠頂上對方腹部!
襲擊者顯然沒料到他的反擊如此迅捷犀利,吃痛之下動作微微一滯。就這電光石火的剎那,陸向明左手格擋住持匕的手腕,右手手槍雖然無法瞄準,但槍口順勢向下一壓——“砰!”子彈近距離射出,打在地面上,濺起一串火星和濕泥。
襲擊者被這近乎搏命的打法震懾,加之腹部受創,猛地向后一躍,脫離接觸,瞬間又隱入旁邊的黑暗岔路,腳步聲迅速遠去。
陸向明沒有追擊,他急促地喘息著,靠墻站穩,持槍警惕地指向襲擊者消失的方向。剛才的近身纏斗雖然短暫,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的臉——一張完全陌生、毫無表情、甚至帶著一絲機械般冷漠的臉孔。
職業殺手。不是站里的人。
他緩緩垂下槍口,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剛才爭奪中,殺手的手指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了幾道清晰的劃痕,滲出血珠。而那份至關重要的油紙包,仍被他死死攥在左手手心,完好無損。
他緩緩走回剛才遇襲的碼頭平臺。奧斯汀轎車仍安靜地停在原處,警衛看到他從巷子里走出,一臉驚疑不定地連忙打開車門。
“處長!剛才聽到了槍聲!您沒事吧?”
“沒事。”陸向明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靜,甚至比平時更冷幾分,他彎腰鉆進后座,避開警衛探究的目光,“開車,回站里。”
“那…這里…”
“通知后續小組來處理現場。記住,封鎖消息,今晚的事,不準對外泄露半個字。”
“是!”警衛不敢多問,立刻發動汽車。
車子平穩地駛離外灘,窗外的雨幕將血腥和驚心動魄逐漸隔絕。陸向明靠在后座,閉上眼睛,仿佛在假寐。但他的手在衣袋里,再次觸摸那個油紙包。
“1497”…內部鼴鼠…級別很高…
林默垂死的話語、那雙困惑的眼睛、精準的狙擊、職業的滅口殺手…這一切碎片在他腦中飛速旋轉、碰撞、組合。
知道他今晚外出且大致地點的人,極少。能如此精準調動資源、布下這個殺局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一個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鉆入他的腦海:泄密者,或者說,那個鼴鼠,就在保密局上海站內部。甚至,很可能就在他身邊最信任、最接近核心的那幾個人之中。
他的手心,滲出冰冷的汗。
車子駛入戒備森嚴的保密局上海站大院時,雨勢稍歇。
陸向明面無表情地走下車,對迎上來的值班人員略一點頭,便大步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他換下了沾染泥水和些許血跡的大衣,仔細洗凈手背上那幾道細小的劃痕,處理好,確保不留任何引人疑竇的痕跡。
然后,他反鎖了辦公室的門,從內部反鎖。
他需要獨自處理這份用生命換來的情報。他拿出那個油紙包,放在辦公桌上,卻沒有立刻打開。他先是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特制的小型儀器,仔細掃描桌面、電話、以及油紙包周圍,確認沒有異常電子信號。這是他的習慣,極端謹慎的習慣。
確認安全后,他才小心翼翼地、一層層打開那浸染了林默鮮血的油紙。
里面果然是一個微型膠卷盒。
他走到墻邊的保險柜,旋動密碼,取出一臺小巧精密的便攜式膠片閱讀器。熟練地安裝好膠卷,接通電源,調整焦距。
微弱的燈光亮起,閱讀器的毛玻璃屏上開始顯現出模糊的影像。似乎是某種名單的局部拍照,字跡很小,而且是密寫,需要密碼本對照破譯。
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些難以辨認的字符和數字組合。突然,他的手指停頓了,呼吸也為之一滯。
在影像的右下角,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個特殊的、非標準的標記。那標記他認識!那是他親自為“夜鶯”設計的緊急安全標識,表示“來源極度可靠,但傳遞通道或知情者已暴露,極度危險”。
林默不僅在傳遞情報,他是在用生命發出最后的警告!
“他們早就知道…可能有內…”
陸向明感到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他強迫自己冷靜,繼續往下看。名單上的代號和化名很多,他快速記憶著。突然,一個熟悉的代號跳入他的眼簾——“地平線”。這是他掌握的、極少數已知的、潛伏在敵方高層核心的一個共方情報員的代號,但一直無法確認其真實身份。
“地平線”也在名單上?這意味著什么?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試圖將這些碎片拼湊起來。就在他全神貫注之時,辦公室外間,傳來輕微卻清晰的腳步聲,停在了他的門口。
緊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的聲音!
有人在用鑰匙開他反鎖的門!
陸向明全身的血液幾乎瞬間凝固!他動作快如閃電,“啪”地一聲關閉閱讀器,一把扯下微型膠卷,連同油紙迅速塞進保險柜角落,同時合上保險柜門,手指飛旋密碼盤——但已經來不及將閱讀器也藏進去了!
門鎖已經被打開。
“向明?你在里面嗎?怎么還把門反鎖了?”一個溫柔卻不失清亮的女聲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和關切。
是蘇靜瑤!他的妻子。
陸向明的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動,但他臉上的表情卻在瞬間切換成一絲疲憊和被打擾的不耐。他幾乎是同時,一把抓過桌上一份無關緊要的卷宗,蓋在了尚未完全冷卻的便攜式閱讀器上,身體順勢靠在桌邊,恰好擋住了大部分視線。
然后他才轉過身,面向門口。
蘇靜瑤推門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合體的墨綠色旗袍,外面罩著米白色針織開衫,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脖頸。手中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臉上帶著溫婉的笑容。
“我看你這么晚還沒回家,燈也亮著,猜想你肯定又在熬夜處理公務。給你煮了杯咖啡提提神。”她款款走來,目光自然地掃過辦公室,最后落在陸向明臉上,以及他手邊那份卷宗和其下不太自然的凸起上,“怎么了?臉色這么不好看。又遇到棘手的案子了?”
她的語氣、神情,都完美符合一個關心丈夫的賢惠妻子。自然,體貼,無可挑剔。
陸向明看著她走近,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零點一秒,然后落在她端著咖啡的、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的手上。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強,恰到好處地掩飾了內心的驚濤駭浪:“沒什么,一點突發狀況。剛處理完。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晚上別來站里嗎,這里不太安全。”
他伸出手,看似要去接那杯咖啡,身體卻依舊穩穩地擋著桌上的閱讀器。
“擔心你嘛。”蘇靜瑤將咖啡遞到他手中,手指若有若無地輕輕碰了他的手一下,觸感微涼,“看你這么累,我心疼。”她的目光再次看似無意地掃過被他身體遮擋的桌面,以及旁邊那臺緊閉的保險柜。
“對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語氣隨意地問道,“剛才回來時,聽下面人說外灘那邊晚上好像出了點亂子,還響了槍?你沒嚇到吧?”
陸向明接過咖啡杯,指尖感受到瓷杯溫熱的暖意,但心底的寒意卻愈發深重。
她知道了?還是僅僅是聽說?
他垂下眼瞼,吹了吹咖啡的熱氣,借此掩蓋眼神的細微變化。
“嗯,是有點小麻煩。”他啜飲一口咖啡,語氣盡可能平淡,“已經處理了。死了個不相干的人,可能是幫派火并吧。”他放下咖啡杯,抬手揉了揉眉心,顯露出恰到好處的疲憊,“靜瑤,我這里真的沒事了。時間不早,你先回家休息。我處理完手頭最后一點事情,馬上就回去。”
他現在,必須讓她立刻離開。
蘇靜瑤看著他,美麗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難以察覺的情緒極快地閃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她溫順地點點頭:“好吧,那你別太晚了。我等你回來。”
她轉身,步履輕盈地走向門口,旗袍下擺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就在她的手握住門把手的瞬間,陸向明辦公桌上的那部內部專線電話,毫無征兆地、極其刺耳地炸響起來!
“叮鈴鈴——叮鈴鈴——”
尖銳的鈴聲如同警報,瞬間撕裂了辦公室內看似平靜實則緊繃的空氣!
陸向明和蘇靜瑤的動作同時定格。
陸向明的心猛地一提!這部電話深夜響起,通常意味著最高級別的緊急事態。
蘇靜瑤停在門口,握著門把手,卻沒有立刻擰開,而是緩緩回過頭,看向陸向明,眼神里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詢問和驚訝。
陸向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所有翻騰的疑慮和驚悸,伸出手,抓起了話筒。
“喂,我是陸向明。”
電話那頭,傳來他直屬上司、保密局上海站站長錢思民沙啞而沉重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像砸在陸向明的心上:
“向明,立刻到我辦公室來!緊急會議!”
“外灘碼頭的事情,壓不住了!上面雷霆震怒!”
“還有…初步勘察現場的報告…有些情況,你需要…親自來解釋一下!”
“關于那個死者…林默…市政廳的一個普通職員…為什么你名下的一份外圍人員備案表里,會有他的化名和編號?!”
“立刻過來!”
“嘟…嘟…嘟…”
電話被猛地掛斷,忙音冰冷而急促。
陸向明握著話筒,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電話。
他抬起頭,目光看向依舊站在門口、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電話驚擾而未能及時離開的妻子——蘇靜瑤。
她正靜靜地望著他,美麗的臉上帶著一絲尚未褪去的、對緊急電話的天然好奇和一點點對丈夫的擔憂。她的眼神清澈,姿態自然。
但陸向明那雙訓練有素、洞察入微的眼睛,在這一刻,卻清晰地捕捉到——在她那完美無瑕的、溫婉關切的表情最深處,在那雙秋水般的眼眸最底層,一閃而過的,絕非擔憂或好奇,而是一絲極淡、極冷、幾乎難以察覺的…期待和審視。
仿佛在等待他的反應,評估他的狀態。
陸向明感覺自己的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徹底冰冷,凝固。
內部鼴鼠…級別很高…
早就知道…
需要解釋…
妻子…站在門口…未曾離去…的眼神…
所有的線索,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懷疑,在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一個模糊卻令人毛骨悚然的指向。
但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平靜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和衣襟,甚至對著蘇靜瑤露出了一個安撫的、讓她放心的微笑。
“站里有點急事,錢站長叫我過去一趟。”他的聲音平穩得出奇,聽不出絲毫波瀾,“看來今晚,又要讓你獨守空房了。”
他邁步走向門口,走向蘇靜瑤。
每一步,像踩在刀刃上,也像走向一個無聲的戰場。
而那個代號“1497”的膠卷,此刻正靜靜躺在他身后的保險柜里。
像一個沉默的、即將引爆一切的炸彈。
而炸彈的引信,似乎已經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點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