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茉等了一日,沒等來銀鈴,反而等來白嶠帶著兩個(gè)仆從,其中一人她略有眼熟,從前在碼頭擺攤時(shí),同韓悠一起來過。
三人皆一身便裝。
江茉上前招待。
白嶠笑吟吟打了招呼,“在下白嶠,那日夜市,我與姑娘曾在灑金橋見過,姑娘可還記得?”
江茉頷首,語氣不失恭敬,“自然記得,勞大人相救。”
這話幾分真心兩人彼此都清楚,畢竟實(shí)際救下她的不是白嶠。
白嶠笑著喝了口茶,茶水入口,當(dāng)即眼神一亮。
“這茶好!”
江茉:“自己做的花茶,不值一提。”
白嶠慢悠悠道:“怪不得庭安也愛吃姑娘做的飯菜,姑娘手藝確實(shí)高超。”
茶可不是誰都會炒的。
鳶尾端來一盤蜂蜜小麻花,整齊疊在盤中,形成一個(gè)三角體,看著極有美感。
“大人過獎(jiǎng)了。”江茉望著三人,斟酌道:“三位可有喜歡的菜色?”
白嶠擺擺手,“我們不是來吃飯的,隨便喝點(diǎn)茶水就好。”
江茉神情微頓,“那大人來此是為了……?”
“我從別處回來,正巧庭安跟我提,府衙廚房伙食不好,想讓桃源居每日做些飯食,供給府衙,我沐休無事,便將此事攬了下來。”
白嶠語調(diào)平平,聽不出什么起伏。
江茉一怔。
“原來是這件事,沈大人曾同我提過,大人愿意將這份生意交給桃源居,我自是高興的。”
她看幾日沒動靜,原以為沒戲了。
白嶠暗自打量她的表情,可惜白紗遮住了大半,只有一雙靈動的眼睛流露出欣喜。
“庭安向來對吃食挑剔,姑娘做的能入他眼,也是緣分。”
這話就有點(diǎn)意味深長。
江茉面上掛著笑,“沈大人在江州,便是緣分。”
“可有紙筆,我們將契書擬一下?”白嶠問。
坐在右側(cè)的宋銜玉聞言,看他一眼。
“自然是有的。”江茉給鳶尾遞去眼色。
鳶尾很快取來紙筆墨硯,平鋪在桌上。
白嶠提筆,三兩下將契書寫好,遞給江茉,隨口道:“用朱砂在右下方按手印即可。”
江茉沒動,仔細(xì)看了一遍契書。
“我同大人似乎還沒有商議過契書的內(nèi)容?”
白嶠詫異,“你識字?”
“不識字就可以單方面決定契書如何寫了嗎?”江茉反問。
白嶠:“……”
他盯著江茉看了兩秒,“那不如姑娘來擬契書?”
江茉看他一眼,攤開掌心。
白白嫩嫩的手心紋路清晰可見。
白嶠將手中毛筆反過來,遞給她。
江茉拿走原本寫好的契書,仔細(xì)將自己想過的條款寫在紙上,給白嶠過目。
比起白嶠寫的,不但從三餐減到只有午食,月錢也加了一成。
白嶠拿過來,目光落于紙上,漫不經(jīng)心的神色收斂起來。
紙上方正秀氣的簪花小楷十分奪人眼球,筆鋒一看便知從小練起來的,雅致不俗。
他是喜歡書法的,更欣賞飽讀詩書的才女。
指腹摩挲著宣紙,對江茉又升起幾分好奇。
“姑娘這一手漂亮的小楷,怕是沒有幾年也練不出,為何會在此開一家小飯館?”
莫非是家道中落?
江茉心里已經(jīng)莫名其妙起來了,面上不顯。
“這與大人似乎沒有關(guān)系。”
白嶠挑眉,“那姑娘同府衙有了生意來往,日后還要遮面嗎?”
他第一次見江茉,就對她長相好奇了。
“若同府衙有生意往來,就需要將面紗摘下,那這份契書,大人請收回好了。”江茉將契書推回去。
白嶠沒料到她會這么做,笑了笑,“姑娘不愿意便算了,我等也不是會強(qiáng)迫姑娘的人。”
江茉沒搭腔。
契書一式兩份,雙方簽下按了手印,江茉那邊來客人,便尋理由去廚房做菜了。
宋銜玉這才收回視線,問身側(cè)的人。
“沈大人明明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契書,為何您又重新擬?”
來時(shí)沈正澤將事情交代清楚,還親手寫了一份契書,同江茉給出的契書內(nèi)容一般無二。
也是只需供午食,銀錢上多一成。
白嶠突然改了契書,倒有點(diǎn)像是刻意刁難。
“就是好奇罷了。”白嶠又看了眼手下的簪花小楷,“你瞧這一手字,像是普通人能寫下的嗎?”
他掠過大堂,望向江茉的背影,一舉一動都賞心悅目,得體不失分寸。
哪里像廚娘?
尤其庭安竟然為了她,將盛飛鴻的兒子關(guān)進(jìn)大牢,還定了幾年罪。
就離譜了。
一壺花茶喝完,白嶠準(zhǔn)備回府衙。
起身后宋銜玉喊住他。
“等下。”
白嶠投去個(gè)疑問的眼神。
宋銜玉:“這盤小麻花打包,給韓悠。”
白嶠:“……”
帶著油紙包裹的小麻花回到府衙,兩人先去書房尋沈正澤。
沈正澤官袍未換,正坐于書案前擰眉思索,似乎遇到了麻煩事兒。
白嶠從懷里掏出那張契書,輕輕擱在光滑的書案上,用指腹推到他眼下。
“辦妥了。”
沈正澤思緒被打斷,被迫看到那張契書,緩緩伸手拿起來,看了片刻。
“這一手字如何?”白嶠調(diào)侃道,“是不是如那位姑娘一般賞心悅目?”
“為何又格外起草?”
白嶠輕咳一聲,“你寫的那個(gè)字兒太難懂了,人家姑娘看不懂。”
沈正澤抬眼看他一眼。
“我覺得這個(gè)姑娘還挺奇怪的,也不肯將面紗摘下來,我們要將底細(xì)查查嗎?”白嶠問。
“不必。”沈正澤隨手翻開一本書,將契書夾了進(jìn)去。
“不查?”白嶠驚訝,“這不太符合你的行事風(fēng)格啊?”
“她又不是犯人,為何要查?”
白嶠噎住。
“行,隨便你吧,這次沐休,我要回京,你可有什么信件需要我轉(zhuǎn)達(dá)的?”
沈正澤揉揉眉心,“有。”
“什么?”
“你臨出發(fā)前,去桃源居買些糖葫蘆和蜂蜜小麻花,帶給我娘。”
白嶠:“……”
他似笑非笑,“成!”
-
“老板,那銀鈴是不是不來了?”鳶尾對此有點(diǎn)不滿。
契書都寫好了,江茉還叮囑她等銀鈴來了,多幫襯照顧一番。
怎么轉(zhuǎn)眼就被放鴿子了呢?
“不知道。”
江茉揉著手下面團(tuán),搟成餃子皮,將早就準(zhǔn)備好的野菜肉餡兒填進(jìn)去,包成肚兒滾圓的小元寶。
二十個(gè)一份,丟進(jìn)鍋中,開水煮開,當(dāng)她和鳶尾的午食。
“她來不來,是她的事情,和我們沒有關(guān)系。”她淡定道。
有那個(gè)功夫想,還不如好好品嘗手下的野菜餃子。
雪白面皮在滾水里舒展,隱約能看見里面翠綠的餡料,像是裹著一層透明的紗衣。
餃子要煮三滾,加兩次冷水,這樣皮兒才夠筋道。
第三遍水燒開,掀開鍋蓋,白霧中飄來的香氣已經(jīng)讓人食指大動。
鳶尾嗅到餃子香味兒,注意力也被吸引到野菜餃子上。
“這是什么野菜,好香啊。”
“薺菜。”
江茉握住漏勺,將餃子盛進(jìn)盤中,又調(diào)了醋汁,將餃子湯盛出兩碗。
兩人在大堂角落瓜分這一頓薺菜水餃。
夾起一只餃子,筷子尖能感受到面皮的彈性,輕輕一咬,湯汁先在口腔里炸開,咸鮮的肉香混著薺菜的清甜漫過舌尖。
面皮麥香,柔軟中帶著恰到好處的嚼勁,越嚼越能感受到屬于面粉的香氣。
薺菜末兒在齒間碎開,清鮮無比,中和了濃郁的肉香。
只一口,鳶尾眼中就亮起小星星。
“好吃!!”她捧起臉頰,“遇見姑娘真是我這輩子最幸運(yùn)的事情!”、
往日遇見野菜只是匆匆路過,哪里能想到平平無奇隨處可見的野菜,也能做成這么美味的餃子!
被夸獎(jiǎng)的人心里自然也是美滋滋。
江茉看她一臉滿足的小模樣,“小饞貓,你日后尋夫君,豈不是要尋個(gè)廚子?每日變著花兒給你做好吃的,讓你吃個(gè)夠。”
鳶尾猛地?fù)u頭。
“我才不要!”
她從前在江府,老爺夫人賞下來的剩飯她也吃過,江府不差銀子,吃的還沒有姑娘做的好吃!
依她之見,全天下的廚子做菜就那樣了,絕不會比姑娘更好。
所以賴在姑娘身邊她就能吃到天下最好吃的飯!
她就是人生贏家!!
江茉細(xì)細(xì)品著薺菜餃子的味道,沾一點(diǎn)陳醋,伴著酸意更有風(fēng)味。
嘖。
她手藝越來越好了呢。
自己都越吃越餓了。
罷了,那就多吃點(diǎn)吧!
反正她也不缺。
主仆倆瘋狂炫餃子的時(shí)候,有人從門口走進(jìn)。
“這里是在招工嗎?”
江茉吃掉最后一個(gè)餃子,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不錯(cuò),桃源居招工,姑娘從何得知?”
自從她知道百姓基本不識字后,門口招工啟示已經(jīng)被她揭掉了,原本她打算再沒有人選就去問問方管事,或者去牙行看看,也方便。
楊翠芳連忙從懷里拿出江茉寫的那張上工契書。
“是這樣,我和銀鈴妹妹一個(gè)村,她家中哥哥出了意外,要留下照顧哥哥,將這個(gè)契書和活兒計(jì)讓給了我,不知什么時(shí)候可以來上工呢?”
江茉取過契書,確實(shí)是自己寫的那張。
鳶尾倒是很高興,熱情走過去。
“我還以為她爽約了,原是家中有事,沒關(guān)系,那你今日……”
江茉拎住鳶尾的領(lǐng)子,將人扯了回來。
鳶尾一臉呆萌。
嗯?
姑娘扯她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