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中遠(yuǎn)遠(yuǎn)見了姜義，快步迎上來，引著那人說道：

“這位，是前山劉家莊子的劉莊主?！?/p>

姜義心頭微沉，面上卻穩(wěn)得極，揪過身旁的姜耀，先行低頭拱手：

“犬女頑皮，唐突貴公子，還望見諒。這后山本就無人管束，誰上誰下，也說不得是非?！?/p>

一邊說著，一邊將那枚香氣濃得發(fā)膩的果子遞了過去，想把這樁買賣干凈了斷。

哪知那位劉莊主卻未接果子，只是低頭望向姜耀。

目光不動，神情倒像在看一件稀罕物什，眼里隱著三分驚訝，七分欣賞。

姜耀被盯得心里發(fā)毛，悄悄躲到爹爹身后，只露半張臉出來，烏溜溜的眼珠警覺得很。

劉莊主這才察覺失禮，輕咳一聲，拱手笑道：

“姜兄教女有方，令愛天資不俗，筋骨勻稱，氣息沉穩(wěn)，是練武的好苗子。”

姜義聽了，卻只攏著手笑笑，語氣平淡：

“鄉(xiāng)下娃兒，淘氣得緊，也就些老法子熬身子，談不得教養(yǎng)。”

那劉莊主聞言，笑而不語，只是眉角動了動，顯是不信。

他也是聽自家娃兒說起，說這村里有個(gè)小丫頭，打起架來不輸他半分，今日特來一觀。

如今一見，果然不同尋常。

論筋骨，自是強(qiáng)不過自家兒子。

可那一身氣息綿長，不顯不露，卻透著股子沉凝安穩(wěn)。

若非天生，便是以上乘吐納之法打過底子。

“令愛這命功根基，扎得極穩(wěn)，天分亦極難得。”

劉莊主話頭一轉(zhuǎn)，忽道：

“若能再得一門修性之法，日后成就……怕是不低?！?/p>

“修性？”

姜義聽得一怔，眉峰微蹙，眼中掠過一抹困惑。

他所知的，不過是些熬湯洗澡、草藥燉膳的老法子。

頂多叫娃兒筋骨強(qiáng)健些，天冷不咳嗽，天熱不長癤，便也心安。

劉莊主見狀，倒不覺意外。

這等鄉(xiāng)野小地，能識得“命功”二字的，已是萬中無一，更何況“修性”之說。

他又看了姜耀一眼。

那孩子個(gè)頭不高，鬢邊還扎著草繩，神情卻靜定如水，骨里頭有一股說不出的沉韻。

他自問見多識廣，此刻卻也生出幾分惜才的心思。

既在此等人，劉莊主也不急，緩緩開口，如與舊友閑話家常。

“姜兄適才提及的家傳土法子，不論是藥浴、拳腳、樁功，還是那些呼吸吐納之術(shù)，皆屬命功?！?/p>

他聲音溫和，卻自帶幾分講道之意：

“命功者，練的是精氣神三寶，精足則體強(qiáng)，氣滿則行穩(wěn)，神旺則志堅(jiān)?！?/p>

說到此處，眼神落向遠(yuǎn)山，語氣也添了三分悠遠(yuǎn)。

“命功練至極致，便是江湖中頂頂?shù)母呤?。精神如松，氣血如潮，一人能擋十人，裂石斷金，皆不為奇?！?/p>

這番話落入耳中，姜義心頭不免輕輕一震。

他這一身筋骨，上山斗豺搏熊，已覺行至極限。

至于“裂石斷金”四字，他連想都不敢多想一下，更遑論以一抵十。

可聽劉莊主口氣，那等能耐，竟還只是起點(diǎn)。

“不過是凡俗極處罷了。”

劉莊主收回遠(yuǎn)山的目光，語氣平淡，眼神卻幽深幾分。

“若真要邁過這等極限，求那常人難得之力，延年益壽，甚至騰云駕霧、踏風(fēng)而行……”

他語氣輕描淡寫，話里卻隱著風(fēng)雷：“便需修‘性’?！?/p>

“修性？”

姜義下意識地重復(fù)一遍，聲音里帶了點(diǎn)遲疑，又像是將那兩個(gè)字細(xì)細(xì)咂摸，想嚼爛了咽下去。

劉莊主點(diǎn)頭，語氣溫和，如在說一樁再平常不過的事。

“性功修心，煉意，養(yǎng)神?！?/p>

“求的是神明清照，內(nèi)外通靈。心不動，意不亂，神則明?！?/p>

他頓了頓，再次看向姜耀。

那孩子站在爹爹身邊，肩頭還落著一片葉子。

神色倒極平常，只是氣息深沉，仿佛一眼望不到底。

“命是根骨，性是靈臺。命成則強(qiáng)，性圓則通?！?/p>

劉莊主眼中泛出些光，語氣卻仍淡淡的：

“得此二者，性命兩全，方能煉精化氣……自此凡俗不擾，身心皆脫。”

說到最后，語聲雖輕，卻似藏著一股幽幽回音，飄在山腳林間，也落在姜義心頭，久久不散。

姜義未語，神情半隱在暮色里。

劉莊主見狀，語氣愈發(fā)低緩，徐徐道來：

“祖上有訓(xùn)，性功之法，不得輕傳外人?！?/p>

他說到此處，頓了一下，語氣一轉(zhuǎn)：

“不過早年在外闖蕩，也撿了些旁門左道的小術(shù)，倒無甚忌諱。”

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來。

紙頁泛黃，封角磨舊，一看便是年頭不淺的物什。

“這一門坐忘論，并非什么高深功訣，不過些靜心安神的門徑?！?/p>

他將冊子遞了過來，語氣平和如水：

“若能靜坐參悟，心神調(diào)定，也算是踏進(jìn)了‘修性’的門檻?！?/p>

話至此處，眸光微動，又看向那條蜿蜒通往后山的山道。

“子安那小子，性子犟得很，怕是日后少不了往這山里鉆?！?/p>

他轉(zhuǎn)眸望來，目光沉穩(wěn)，帶幾分托付之意：

“姜兄常在山下走動，若哪日撞見，還請多擔(dān)待照看些?！?/p>

他又看了看手中那本冊子，笑道：

“這坐忘論，便權(quán)作這番托付的還禮吧。”

姜義不答，低頭凝思片刻。

心中自是曉得，這不過是遞個(gè)臺階。

眼角余光瞥向身后的姜耀。

那小丫頭正捏著衣角，小心地站著，眼神一跳一跳地落在兩人之間，似懂非懂。

再抬眼，劉莊主仍在等他答話，神色坦然，并無半分催逼。

姜義心頭一松，終是伸手接過那本薄冊，沉聲應(yīng)下：

“也罷，本就住在這山腳頭上，多看著幾眼也就是了?！?/p>

接過冊子，姜義指尖拂過那泛黃的封皮，沉吟片刻，忽又隨口問道：

“聽莊主方才語氣，似也留心過這后山？莫非這山里……真有些古怪不成？”

話問得不重，卻藏了幾分探意。

劉莊主聞言，目光順著山道淡淡一瞥，神情波瀾不興。

“是否古怪，不曾細(xì)究，也不想究?！?/p>

語氣平淡，帶著種拂塵不染的淡漠。

“我劉家自有職責(zé)，腳下的路還未踏盡，哪顧得上山外之山、事外之事?！?/p>

他頓了頓，像是順帶提了句：

“那小子不過貪一時(shí)新奇，碰幾回壁，也就歇了心?！?/p>

姜義聽罷，不由暗暗頷首。

看來這位鎮(zhèn)山太保，也非盡知山中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