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三日,按禮制,朱棣需陪同新婦回門省親。
一大早,徐妙云便換了身鵝黃色的新衣,只簡單挽了個婦人髻,未戴過多釵環,卻更顯清麗脫俗。朱棣則是一身青色錦袍,腰懸御賜佩刀,比往日里多了幾分沉穩的雍容。
“王爺,王妃,馬車已在府外備好。”三保躬身稟報。
朱棣正要伸手去扶徐妙云,一個龐大的身影抱著個碩大的食盒,一路小跑著湊了過來。
“王妃!這是俺給國公爺準備的孝敬!”范統一臉諂媚,獻寶似的將食盒遞上,“都是俺的拿手好菜,還有那鍋十全大補湯,滋味絕對比宮里御膳房的還強!”
徐妙云接過食盒,分量不輕,她莞爾一笑:“有心了。”
“嘿嘿,應該的,應該的!”范統搓著手,話鋒一轉,臉上立刻換上了肉痛的表情,“那個……王妃,您看,昨天迎親的時候,為了給王爺撐場面,俺自掏腰包,撒了不少金銀錁子……”
“范將軍。”朱棣臉一黑,直接打斷,“你再提這茬,信不信本王讓你去馬廄里睡一個月?”
范統脖子一縮,瞬間閉嘴。不過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又湊到徐妙云跟前,壓低了聲音,一副為她著想的忠臣模樣:“王妃,您看王爺這暴脾氣,以后您可得好好管管他。”
徐妙云掩嘴輕笑,眼波流轉間,瞥了朱棣一眼:“那是自然。”
朱棣聽得眼角直跳,真想一腳把這死胖子踹進秦淮河里。
魏國公府。
徐達正在書房處理軍務,聽聞女兒女婿回門,立刻放下手中兵書,快步迎了出來。
“爹。”徐妙云上前,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
“好好好,快進屋。”徐達看著女兒那張紅潤的小臉,眼神柔和了不少,“在燕王府住得可還習慣?”
“一切都好。”
朱棣在一旁陪著笑臉:“徐叔放心,妙云在王府,我定會好好待她。”
徐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你小子倒是精神了不少,看來這幾日過得不錯。”
朱棣老臉一紅,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妙錦呢?”徐妙云四下張望。
“在后院逮雞呢。”徐達沒好氣地說道,“這丫頭昨天聽說你們要回來,非要親自下廚,結果把廚房折騰得一團糟,這會兒正追著那只老母雞滿院子跑。”
話音剛落,院子里就傳來一陣雞飛狗跳的喧鬧,伴隨著徐妙錦氣急敗壞的大喊。
“別跑!你這只死雞!我就是想給我姐做個白切雞而已!”
朱棣和徐妙云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書房里,朱棣將范統備好的食盒呈上。徐達打開一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一碗色澤金黃的雞湯,上面飄著幾滴翠綠的香油,光是聞著就讓人食指大動。還有幾道精致的小菜,每一樣都色香俱全。
“范統做的?”
“正是,他說特意給您老人家準備的孝敬。”
徐達端起湯碗,淺嘗一口,緊鎖的眉頭瞬間舒展開來。
“好湯!這小胖子,手藝倒是越來越精進了。”
正說著,一名親衛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神色緊張。
“國公爺,陛下有急召,請您即刻進宮面圣!”
徐達臉色一變,立刻起身。“出了何事?”
“末將不知,只是錦衣衛的大人傳的話,說事情緊急,不容耽擱。”
錦衣衛傳旨?
徐達將湯碗重重放下,湯水濺出些許。他對朱棣道:“你們先在家里歇著,我去去就回。”
看著徐達匆匆離去的背影,朱棣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安。
皇宮,乾清宮。
朱元璋鐵青著臉坐在龍椅上,面前的案幾上,幾份奏折被摔得七零八落。
“咱的好丞相,真是給咱長臉啊!”朱元璋的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殿內的溫度都仿佛降了幾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敢在朝堂之上拉幫結派!他這是把咱當什么了?擺設嗎?!”
下面跪著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頭埋在臂彎里,大氣不敢出一聲。
“陛下息怒。”徐達快步入殿,單膝跪地。
朱元璋看到徐達,臉色稍霽,揮了揮手。
“起來說話。”他指著地上的奏折,“你自己看看,胡惟庸這廝,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徐達拾起一份,只看了幾眼,臉色便愈發凝重。
“胡丞相與淮西一系的武將頻繁接觸,私下往來甚密,甚至有人舉報,他暗中許諾,可為某些武將升遷鋪路……”
“豈止如此!”朱元璋猛地一拍龍椅扶手,那雙小眼睛里迸射出駭人的寒光,“錦衣衛還查到,他居然暗中派人,去拉攏燕王府的人!”
徐達心中一凜,連忙問道:“陛下,此事可屬實?”
“千真萬確!”朱元璋的眼中殺機閃爍,“那廝以為老四剛娶了你的女兒,就想通過你們徐家這條線,把手伸到北平去!他想干什么?想把咱的兒子,都變成他胡惟庸的刀嗎?!”
徐達額角沁出冷汗,重重叩首:“陛下明鑒!臣絕無此意!臣一家世代忠良,絕不敢有半點異心!”
“咱知道你的忠心。”朱元璋的語氣緩了緩,“可胡惟庸這廝,顯然是不想活了!”
他站起身,在殿內來回踱步,每一步都踏得極重,仿佛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空印案剛過,咱以為他會收斂些,沒想到他非但不知悔改,反而變本加厲!”
朱元璋忽然停下腳步,死死地盯著徐達。
“天德,你說,這種時候,咱該怎么辦?”
徐達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陛下,丞相之位,關系國本,不可輕動。若無確鑿謀逆的鐵證……”
“證據?”朱元璋冷笑一聲,打斷了他,“咱還需要什么證據?他胡惟庸的所作所為,難道還不夠明顯嗎?”
他一步步走到徐達面前,那雙眼睛里,滿是帝王的猜忌與冷酷。
“天德,他胡惟庸已經是文官之首了,還想要插手軍隊,他想干什么?是不是還想要咱屁股下這個位置,就這樣我還要證據,等他打到宮門口嗎?”
這個問題,像一座山,轟然壓下。
徐達沒有絲毫猶豫,再次重重叩首,聲音鏗鏘有力:“臣世受皇恩,生死皆隨陛下!”
“好!”朱元璋滿意地點了點頭,“那你回去,好好查查,敲打敲打北平各路將領,咱要親眼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喝他胡惟庸的酒,忘了咱朱元璋的飯!”
魏國公府。
徐達回到府中時,臉上那股子揮之不去的陰沉,讓整個府邸的空氣都凝固了。
朱棣和徐妙云正在陪著徐妙錦說話,見他這副模樣,都不敢多問。
“棣兒,你立刻回王府,傳令范統,讓饕餮衛全員戒備,甲不離身!”徐達的聲音低沉,透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另外,你親自去通知北平所有在京的武將,今晚,到我府上赴宴!”
朱棣心中一緊:“岳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事關重大,你照做就是!”徐達擺了擺手,不容置疑,“記住,一個都不能少!”
朱棣雖然滿腹疑問,但還是立刻點頭稱是。
看著朱棣匆忙離去的背影,徐妙云走到父親身邊,輕聲問道:“爹,到底發生了什么?”
徐達看著女兒那張與妻子有七分相似的臉,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妙云,今晚這頓飯,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