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大營的氣氛,一夜之間冷得像冰。
北元殘黨沉寂數月,再次露出了狼牙。邊境百里外的一處斥候營地,一夜之間被從地圖上抹去,三百多名弟兄,無一生還。
消息傳回,全軍震動。
帥帳內,徐達的臉陰沉得能擰出水。他面前的沙盤上,代表北元的黑色棋子,已經越過邊境線,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直插大明腹地。
“范統!”
“末將在!”
范統從隊列中大步走出,一身厚重黑甲,腰間的砍骨刀比旁人的腰都粗。他身后的牛皮水囊里,還晃蕩著半壺剛冰鎮好的酸梅湯,準備路上喝。
“本帥命你,率前鋒營,即刻出發,沿北線巡查?!毙爝_的手指,在沙盤上劃過一道凌厲的弧線,“清剿一切游散元軍,把他們的腦袋,給本帥帶回來!”
“是!”
范統領命,沒有半句廢話,轉身就走。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獨立領兵,脫離大營的羽翼。
朱棣的心,也跟著那道命令,狠狠地跳了一下。
前鋒營的動作快得驚人。沒有誓師大會,沒有戰前動員。范統的命令只有一個字。
“走!”
數千名士兵迅速集結,除了兵器鎧甲,每個人背上都多了一個巨大的行囊,里面塞滿了肉干、肉餅和高濃縮的肉湯塊。
這支軍隊,與其說是去巡邏,不如說是去野外拉練。
離開大營不過三十里,進入一片稀疏的林地,寶年豐那比狗還靈的鼻子,就開始抽動起來。
“頭兒,”他湊到范統的牛旁邊,甕聲甕氣地說道,“前面有味兒。”
“什么味兒?”
“血腥味,馬糞味,還有一股子膻味?!睂毮曦S舔了舔嘴唇,眼神亮了,“混著一股烤肉沒烤熟的餿味,難聞死了?!?/p>
朱棣心中一凜。
他們距離斥候營地被襲的地點,尚有七十里,這幫元軍的膽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如此深入?
范統沒有下令戒備,甚至沒放慢速度。他只是從牛背上摘下水囊,灌了一大口酸梅湯,然后懶洋洋地一揮手。
“全體都有,把家伙都抄起來,準備開飯了!”
朱棣握緊了手中的狼牙棒。他發現,周圍那些老兵,聽到“開飯”兩個字,眼神瞬間就變了。
那不是對食物的渴望,而是一種混雜著興奮與殘忍的嗜血光芒。
這群人,已經把殺戮和進食,劃上了等號。
半個時辰后,他們在一處隱蔽的山坳里,發現了元軍的蹤跡。一個約有兩百人的小營地,篝火燒得正旺,十幾個元軍騎兵圍著火堆,撕扯著一只烤得半生不熟的羊腿,高聲笑罵。
他們的戰馬上,還掛著幾顆明軍斥候風干的人頭。
朱棣的瞳孔猛地一縮,一股怒火直沖天靈蓋。
然而,范統比他更快。
沒有戰術,沒有包抄,甚至沒有一聲吶喊。范統只是對著身后的親衛們,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轟——!
十八名食人魔親衛,加上朱棣,如同十九頭從林中沖出的史前巨獸,直接發起了最野蠻的沖鋒。
寶年豐一馬當先,他手中的巨斧,在空中掄出一個死亡的圓環。一名剛剛站起身的元軍什長,連人帶馬,被他從中劈開,溫熱的內臟和血漿,濺了周圍人滿臉。
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最血腥的模式。
朱棣揮舞著沉重的狼牙棒,一棒砸下,一名元軍的胸甲瞬間凹陷下去,整個人像個破麻袋一樣飛了出去。
可他身邊的火頭軍,比他更狠。
一個火頭軍被三名元軍圍攻,他不管不顧,直接用身體硬抗了兩刀,然后一把抱住其中一人,張開大嘴,照著對方的脖子就咬了下去!
噗嗤!
血箭噴涌。
那名元軍發出了不似人聲的慘叫,而那個火頭軍,滿嘴鮮血,眼神卻愈發瘋狂。
朱棣看呆了。
他見過廝殺,見過血戰,卻從未見過如此原始的戰斗方式。這不是戰爭,這是狩獵。前鋒營的士兵是獵人,而那些精銳的元軍,則是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
戰斗結束得很快。
整個山坳,變成了一座血肉屠場。
范統騎著他的黑牛,慢悠悠地晃了進來。他看都沒看地上的尸體,徑直走到那堆篝火旁,踢了一腳那只被烤糊的羊。
“呸!暴殄天物!”他罵了一句,然后對著手下喊道,“把咱們的鍋架起來!把這些元軍的馬都宰了,今天晚上,吃馬肉火鍋!”
士兵們發出一陣歡呼,熟練地開始打掃戰場,剝皮,剔骨,切肉,生火……
朱棣站在原地,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看著那些前一刻還在浴血奮戰的同袍,此刻卻興高采烈地處理著敵人的“食材”,一股強烈的荒謬感和不適,涌上心頭。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從林外傳來。
十幾名漏網的元軍游騎,不知死活地沖了回來。
“頭兒,有雜魚!”寶年豐喊道。
范統正指揮著人往鍋里下香料,頭也不回地說道:“朱虎,那幾條魚,交給你了。別給老子用刀叉,直接用手抓!”
朱棣猛地抬頭。
他看著那十幾名沖過來的元軍,又看了看身后那口已經開始冒熱氣的火鍋。
一股無名之火,在他胸中燃燒。
他沒有再猶豫,提著狼牙棒,獨自迎了上去。
這一次,他沒有使用任何精妙的招式。他腦子里只剩下范統那句粗鄙不堪的話:“能插眼,就別打臉;能掏襠,就別踹腿。”
“吼!”
朱棣發出一聲壓抑的低吼,像一頭被激怒的熊。
他沖進敵陣,手中的狼牙棒帶著風雷之聲,簡單粗暴地橫掃,直擊。
一名元軍揮刀格擋,朱棣看也不看,直接一棒砸在他的馬頭上。戰馬悲鳴著倒地,將主人壓在身下,朱棣上前一步,干凈利落地補上了一棒。
另一名元軍從側面偷襲,朱棣不閃不避,用肩膀硬抗了一刀,火星四濺,同時反手一棒,直接將對方的腦袋砸進了胸腔里。
以傷換命!
以命搏命!
這才是范統教給他的,真正的戰場生存法則!
當最后一名元軍被他用狼牙棒釘死在地上時,朱棣渾身浴血,氣喘如牛。他站在尸體中間,像一尊殺神。
他贏了,贏得干凈利落。
可他心里,沒有絲毫的喜悅。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血和腦漿的雙手,又抬頭看了看不遠處,那個正拿著大勺,從鍋里舀出一勺滾燙肉湯,愜意品嘗的胖子。
范統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對他舉了舉勺子,咧嘴一笑。
“朱虎,干得不錯!快過來,湯好了,趁熱喝!”
陽光透過林間的縫隙,照在范統那張油光滿面的笑臉上,顯得那么和煦,又那么刺眼。
朱棣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卻又好像更加迷茫了。
他提著狼牙棒,一步一步地走了過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曾經的認知上。
他走到火鍋前,看著鍋里翻滾的肉塊和猩紅的湯汁,聲音沙啞地開口,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頭兒,我們……和那些被我們殺死的元軍,到底有什么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