潰敗,從隊伍的末梢開始蔓延,像滴入清水的一滴墨,后方被屠戮的消息根本壓不住。
先是一人,再是一隊,最后是整片黑壓壓的洪流,都調轉了方向。疲憊、饑餓、恐懼、對家人的思念,像無形的毒蛇,死死纏住了每個元軍士兵的腳踝。他們只想逃,逃離這片被詛咒的草原,逃離那支神出鬼沒的魔鬼部隊。
就在他們隊形散亂,士氣跌至谷底時,朱棣和他那三百名草原幽靈,從他們最意想不到的側翼,如同一柄淬了劇毒的匕首,悄無聲息地捅了出來。
“殺!”
沒有多余的廢話,只有一個字。
三百騎兵,像三百頭被餓了三天的兇獸,沉默地撲向了數倍于己的獵物。朱棣的狼牙棒沒有風聲,只有骨頭碎裂的悶響。他舍棄了所有招式,只剩下最有效率的砸、掃、捅。每一擊都精準地落在敵人最脆弱的關節和頭顱上。
一名元軍千夫長,剛從連日奔波的疲憊中驚醒,還沒來得及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就被朱棣一棒砸碎了頭顱。他甚至沒看清敵人的臉。
就在元軍的側翼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徹底攪亂時,另一陣更沉重、更恐怖的馬蹄聲,從他們的正前方,如同一場黑色的雪崩,轟然壓至。
范統來了。
他和他那支剛剛飽餐了一頓的“食人魔”主力,終于露出了獠牙。
他們沒有旗幟。
或者說,他們的旗幟,就是掛在最前方幾桿長矛上的,幾十顆還在滴血的,阿魯古臺部落守軍的頭顱。那些頭顱雙眼圓睜,臉上還凝固著死前的驚恐與不甘。
當這面由人頭組成的“軍旗”出現在潰退的元軍面前時,所有人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崩塌。
“是魔鬼!是吃人的魔鬼!”
一個元軍士兵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扔掉手里的彎刀,調轉馬頭,瘋了一樣向后逃竄。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間傳遍了全軍。
范統的牛魔王像一堵移動的城墻,碾進了敵陣。他甚至沒動手,光是坐騎的沖撞,就清出了一片空地。他看著眼前這群哭爹喊娘的元軍,嫌棄地撇了撇嘴。
“肉質”太差,全是驚嚇出來的騷味。
但他還是扯著嗓子吼了出來:“兒郎們!還愣著干嘛?開飯了!誰他娘的搶得慢了,連骨頭湯都沒得喝!”
“吼!”
黑色重甲的騎兵,齊聲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他們像一臺臺被開動了的絞肉機,沉默而高效地沖進了混亂的敵陣。
這是一場沒有任何懸念的屠殺。
前鋒營的士兵,機械地揮舞著手中的重兵器。重斧落下,連人帶馬,一分為二。鏈錘呼嘯,每一次輪轉,都會清空一大片區域,只留下一地模糊的血肉。狼牙棒砸下,骨頭碎裂的聲音,像爆豆子一樣密集。
范統的部隊所過之處,幾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體。
阿魯古臺在親衛的簇擁下,看著眼前這地獄般的一幕,渾身冰冷。他知道,完了。全完了。
他是一個在草原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梟雄,對危險有著野獸般的直覺。當他看到那面由人頭組成的軍旗時,他就知道,這場仗,已經不是他能打的了。
他沒有絲毫猶豫,趁著親衛還在拼死抵抗,他一把扯下自己身上華麗的將領鎧甲,從旁邊一具尸體上扒下一件破爛的普通士兵皮甲,胡亂套在身上。然后,他一頭扎進了四散奔逃的潰兵之中,像一滴水匯入大海,再也找不到蹤跡。
他對逃亡,似乎很有心得。
戰斗結束時,太陽已經偏西。草原上,血流成河,殘肢斷臂,到處都是。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熏得人幾欲作嘔。
范統騎著牛魔王,在尸體堆里來回溜達,一邊走,一邊用腳踢開那些擋路的碎肉,嘴里罵罵咧咧。
“他娘的,這仗打得稀里糊涂!”他一腳踹飛一個元軍的頭盔,滿臉的不爽,“老子連這伙人的頭頭長啥樣都沒看清,他就沒影了?屬兔子的啊,跑這么快?”
吳莽像條哈巴狗似的跟在范統屁股后頭,小本本上畫得密密麻麻。
“范頭,您神威蓋世,那韃子頭領肯定是聽到您的名號,就嚇得屁滾尿流,提前跑了!”
范統斜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他心里清楚,這次能贏,除了自己這邊兵強馬壯,更重要的是,把對方的士氣和補給徹底打崩了。但那個逃走的阿魯古臺,像一根刺,扎在了他心里。這種人,只要給他喘息的機會,很快就能再拉起一支隊伍,后患無窮。
元軍的這次南下劫掠計劃,被范統用一種最不講理,也最血腥的方式,徹底碾得粉碎。阿魯古臺帶著百十個殘兵,亡命地逃回了草原深處,像一頭被拔了牙的老狼,只能在黑暗的角落里,悲哀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這個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更北的地方。
一座巨大的金色王帳內。一個身形高大,面容儒雅,眼神卻比鷹隼還要銳利的中年男人,正靜靜地聽著探子的回報。
他就是如今北元實際的掌權者,擴廓帖木兒,漢名,王保保。
當他聽到“人頭為旗”,“生食血肉”這些字眼時,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終于泛起了一絲漣漪。
“范統……前鋒營……”
王保保緩緩站起身,走到帳前,掀開簾子,望著南方那片廣袤的天空。他知道,那個方向,出現了一頭他從未見過的,更兇狠,更不講道理的野獸。
“傳我將令。”他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收縮各部陣線,安撫部眾,積蓄力量,休養生息。”
“告訴所有人,大汗的勇士們需要休息。但我們的彎刀,需要磨得更亮。”
“下一場,真正的盛宴,不遠了。”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草原的盡頭,悄然醞釀。而風暴的中心,范統正對著一鍋剛燉好的馬肉,發著愁。
“媽的,又得找地方打秋風了,這幫崽子,太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