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府,徐妙云的閨房內。
妹妹徐妙錦像只歡快的小麻雀,拉著徐妙云的手,一雙大眼睛里滿是好奇與興奮。
“姐姐!姐姐!我聽府里的人說,你馬上就要有夫君啦!是當今圣上親口許配的,那個很會打仗的四皇子!”
徐妙云那張總是清冷如古井的俏臉,竟罕見地飛上一抹紅霞,快得讓人抓不住。
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那……未來的姐夫,是個什么樣的人呀?”徐妙錦搖著她的手臂,追問道。
一提到這個問題,徐妙云的腦海里,瞬間就浮現出在坤寧宮里,那個被自己三言兩語逼得手足無措,明明一身悍氣卻愣在當場,像頭找不到北的熊瞎子似的男人。
“噗嗤。”
她沒忍住,笑出了聲。
那笑容,如春風拂過冰湖,漾開圈圈漣漪,讓一旁的徐妙錦都看呆了。
她從未見過姐姐這般模樣。
“就是個憨貨。”
徐妙云的聲音里,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數日后,應天府城門外。
一支精銳的隊伍整裝待發。魏國公徐達要回北平坐鎮,這一次,他的兩個女兒,徐妙云和徐妙錦,也帶在了身邊。
用徐達自己的話說,是最近總覺得身子骨不大爽利,讓姑娘們跟在身邊,也能有個照料。
朱棣一身勁裝,跨坐在高大的戰馬上,跟在隊伍里。當他看到那輛裝飾典雅的馬車時,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徐達策馬過來,從朱棣身邊走過,重重地哼了一聲,那眼神里的嫌棄,毫不掩飾。
朱棣摸了摸鼻子,沒敢吱聲。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就是老丈人看女婿的天然立場,橫豎都不順眼。
“喲,這不是四皇子殿下嗎?”
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馬車里傳來,車簾被一只素手掀開,露出了徐妙云那張帶著淺笑的臉。
朱棣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嘴里卻有些磕巴:“你……你怎么也在這兒?”
徐妙云眉眼彎彎,笑得像只偷著了腥的貓兒。
“家父徐達,奉旨回鎮北平。我是他女兒,為何不能在此?”她頓了頓,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附近的親兵和徐達都聽見。
“你說對嗎?我的……未婚夫婿。”
最后四個字,她說得又輕又巧,像根羽毛,撓在朱棣的心尖上,癢癢的,又讓他一張黑臉瞬間漲得通紅。
“我……”他張了張嘴,一個字都憋不出來。
一旁的徐達,看著自己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在戰場上殺得七進七出的未來女婿,被自家閨女一句話就拿捏得死死的,那副吃癟的模樣,簡直跟自己當年被媳天德婆娘數落時一模一樣。
他心頭那股莫名的厭煩,竟奇跡般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惺惺相惜。
唉,都不容易啊。
隊伍行出十里,徐達忽然勒住馬,回頭對朱棣招了招手。
“燕王,到我車里來,有話跟你說。”
朱棣不敢怠慢,翻身下馬,跟著徐達進了那輛寬敞的馬車。
車內,燃著安神的檀香。
徐達沒有看他,只是自顧自地倒了兩杯熱茶,將一杯推了過去。
“你小子,知不知道妙云她娘走得早,這偌大的國公府,上上下下,內內外外,全都是她一個人在操持?”
徐達的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
“她不僅要管家,還要跟著我讀兵書,習武射。你別看她是個女娃,這應天府里,九成九的王孫公子,綁在一起,心眼兒也沒她多。”
朱棣端著茶杯,低著頭,像個挨訓的小兵。
徐達話鋒一轉,冷哼一聲:“這么好的閨女,我徐天德當成眼珠子一樣疼著。你倒好,咋咋呼呼地跑到坤寧宮,嚷嚷著要退婚?”
“哼!”
朱棣手一抖,熱茶差點灑出來,連忙解釋:“徐叔!徐叔您別生氣!是小子一時糊涂,我……我那不是怕成了婚,以后就上不了戰場,打不了仗了嘛!”
“諒你小子也不敢有別的心思!”徐達瞪了他一眼,火氣消了些,“算你還有點出息!”
他抿了口茶,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現在,前鋒營已經奉旨擴充到了三千人。你回北平之后,就給老子老老實實地待在范統那個滑頭身邊,跟他一起,把這支隊伍給我拉起來!”
“這支兵,是皇上打破了規矩,特意給你留的。是你以后立足北平,鎮壓北疆的根基!你知不知道?!”
朱棣心中一震,猛地抬起頭。
徐達看著他,繼續道:“范統那胖子,雖然為人奸猾,貪吃好財,看著不著調。但嶺北一戰,前鋒營繳獲的那些戰利品,他一分沒留,全都暗中換成了撫恤,補貼給了那些戰死和傷殘的將士家屬。”
“他是個愛兵如子,敢打敢拼的好將官。這樣的人,值得你信,也值得你用。”
“皇上本來是有意把他調回京城的,怕他在邊疆惹是生非。但現在看來,皇上是看明白了,把他留給了你,當你的磨刀石,也當你的左膀右臂。”
一番話,讓朱棣徹底明白了這背后的深意。
范統,那支被他親手改造的怪獸軍團,還有這樁看似突然的婚事,所有的一切,都像一根根絲線,被他父皇那雙看不見的手,精巧地編織在了一起。
而最終的目標,就是他,就是未來的北疆。
一股前所未有的責任感,沉甸甸地壓在了他的肩上。
朱棣放下茶杯,對著徐達,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徐叔,您放心。”
他的聲音,不再有半分猶豫,只剩下斬釘截鐵的堅定。
“我回去之后,一定好好干!絕不辜負父皇和您的期望!”
徐達看著他眼中的光,滿意地點了點頭。
孺子可教。
要是范統在此不經要問“SO!我到底是嫁妝還是聘禮呢?”
當朱棣走出馬車,迎上不遠處徐妙云那雙似笑非笑的眸子時,不知為何,心里又開始發虛了。
他總覺得,回北平的路,怕是比去嶺北打仗,還要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