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檀聞言猛然抬起了頭,還未來得及細問,便又聽鄔辭云開口說道:“你不必給他安排活計,我自有旁的事情要交給他去做。”
此話一出,容檀整個心都懸了起來,他下意識想要追問,但臨近開口的瞬間卻又換了一套說辭。
他默默又貼緊了鄔辭云,小聲試探道:“阿云,京城里的宅子應該會更大一些吧?”
鄔辭云已有困意,聞言敷衍應了一聲,容檀輕輕扯了扯她的發絲,軟聲道:“那等到了京城之后我再好好安排吧,咱們現在住的地方本就不大,暫時也住不下這么多人,只能先委屈他兩天了……”
雖說朝廷官員在任地都有官宅,但鄔辭云從前既要處理平涑之事,又要三天兩頭往平南王府跑,這一來一回兩頭奔波必得晚睡早起,她便干脆在附近另置了一個宅子。
這宅子雖說算不上大,但多住個人還是綽綽有余的,容檀另有私心,這么說不過是想從鄔辭云那里套話。
鄔辭云有些心煩,她自顧自裹著被子翻了個身,隨口道:“就是一個普通雜役,隨便收拾出一間干凈屋子給他住著就行?!?/p>
騙人,府上的雜役又不是沒有雜役,現在都要入京了怎么還要現招一個。
容檀聞言心里汩汩往外冒著酸水,他還想再多打聽幾句,可鄔辭云早已倒頭睡去,只留下他一人聽著外面呼嘯的寒風徹夜難眠。
俗語常言,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容檀的病本來已經養得差不多了,可他敏感多思,憂慮過甚,整整一夜熬下來,臉色反倒是更加蒼白。
鄔辭云晨起時關心了幾句,但都被容檀給搪塞了過去。
“我沒事,就是昨夜沒睡好而已?!?/p>
“那也該讓府醫過來瞧瞧,或是再多吃點補藥養養?!?/p>
鄔辭云摸了摸他的臉頰,心疼道:“你的病一直不好,讓我怎么過意得去。”
此番回京太過突然,饒是一切從簡,但還有歸置賬冊,收拾箱籠,遣散下人等等一大堆的瑣事,容檀萬一這個時候病倒了,那她還要額外費心費力。
系統在心里暗自痛罵了一聲鄔扒皮,但它不敢亂吭聲,一是害怕被鄔辭云記恨,二是害怕自己一說話也要被奴隸主拉去干活算賬。
容檀聞言心里稍感安慰,他溫聲道:“阿云,你放心吧,我沒事的?!?/p>
他知道自己這是心病,他最好的藥引子就在他的面前,平常的草藥補藥怕是吃了也無甚作用,遠不及鄔辭云偶爾施舍給他的一句溫言軟語。
為了不讓鄔辭云憂心,容檀強撐著處理府上的事務,好不容易得了一會兒清閑,門房又匆匆過來稟報。
“容管家,外面來了一位賈公子,說是奉大人的命來府上做事的?!?/p>
“我不管這些,你直接去問大人?!?/p>
容檀手里的賬冊都被他捏住了褶皺,但面上仍看不出半分破綻。
門房本想領命退下,偏偏容檀又叫住了他。
“你且等等?!?/p>
容檀合上手中的賬冊,他謹慎問道:“外面那個賈公子長得如何?”
門房聞言一愣,他神色變得有些古怪,想要說些什么,但又有所顧忌,只能委婉道:“賈公子看起來……應該是有幾分本事在身上的。”
容檀聞言臉色冷了冷,他本想繼續追問,可是阿茗碰巧在這時帶著鄔家兄妹兩人回來,他也只好暫時止住。
“容管家!”
鄔明珠拖著鄔良玉噔噔跑到容檀的面前,容檀連忙扶住了他們,“慢些,小心摔著?!?/p>
“容管家,阿茗說我們又要搬走了,我們不在寧州住了嗎?”
“嗯,我們要搬到京城去住?!?/p>
鄔明珠眼前一亮,連忙又道:“那京城比寧州好玩嗎,那里好吃的多嗎?”
容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道:“我不知道,從前我也沒去過,這個要問大人?!?/p>
從前鄔辭云隔三差五就要調任,鄔良玉和鄔明珠也跟著四處搬家,如今對此早已習以為常,甚至自告奮勇要去幫忙收拾東西。
容檀怕他們磕著碰著,耐著性子哄著兩人先去后院玩。
門房還站在原地等他示下,容檀心浮氣躁,一時也看不進去那些賬本,干脆起身準備去親自看看此人的廬山真面目。
花廳中瘦小黝黑的錦衣男子本在來回踱步,婢女好心請他坐下,他卻活像是被駭住,連連道歉是自己不好,飛快坐回了位置。
待到婢女為他奉茶,他又猛然起身接過,實際拿著茶盞的手都在不停打哆嗦。
鄔府素日往來無白丁,婢女以往也沒見過這么奇怪的客人,正在發愁該如何是好,便遠遠瞧見容檀走進花廳。
“容管家……”
容檀才剛踏進花廳半步,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撲通一聲就朝他跪下邦邦磕了三個響頭,聲音哆嗦道:“草民賈為真叩見大人!”
婢女見狀嚇了一跳,連忙道:“錯了,這位是容管家,不是我家大人?!?/p>
賈為真聞言一愣,他小心翼翼抬眼看向容檀,見眼前之人形貌昳麗,矜貴風流,身上用的戴的皆不是凡品,他在腦中大致估算了一下價值,暗自心驚地低下了頭。
饒是眼前之人不是鄔辭云本人,他也還是不敢起身,低聲道:“草民愚笨,不識貴人,望尊駕恕罪?!?/p>
容檀有些遲疑地打量著面前之人,猶豫道:“你就是大人說的……新來的雜役?”
賈為真恭謹回道:“是,正是草民?!?/p>
容檀愣在原地,一時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來以為鄔辭云是厭倦了他,所以另找了個年輕貌美的小廝,再或者是個健壯勇猛的清俊侍衛陪在身邊。
可是面前這個賈為真,尖嘴猴腮,行跡猥瑣,完全和他想象中的不沾邊,丑得他病都要好了。
“……你先起來吧?!?/p>
容檀溫聲問道:“你說是大人請你來府上做工的,是做的是什么工?”
賈為真聞言神色一僵,吞吞吐吐道:“……就是一些小手藝活,登不得大雅之堂。”
“聽口音你好像不是寧州人士?”
“回貴人,草民祖籍崇州,后又隨父母遷居靈州,最近這兩年才在寧州定居。”
容檀聞言微不可察皺了皺眉,賈為真言語遮遮掩掩,說話時眼神也飄忽不定,明顯就是心里有鬼。
礙于鄔辭云的吩咐,他并未多說什么,只是讓人先把賈為真帶下去安置。
容檀的侍從目視著賈為真離開,他眼見周遭無人,連忙壓低聲音上前提醒道:“殿下,方才那人是個古董騙子。”
“什么?”
容檀聞言微愣,詫異道:“……古董騙子?”
“錯不了的,殿下記不記得我們幾年前路過靈州,當時靈州城內正在追捕一名叫賈瑁的逃犯,便正是今天這個賈為真?!?/p>
侍從補充道:“聽說他們家世代都做古董生意,但真假混賣,贗品也能做的和真品別無二致,借此騙了不少達官貴人的錢財,所以每隔一年半載就得換個地方。”
以鄔辭云的個性,絕不可能會不知道這人的身份,如今莫名其妙突然請一個造贗品的騙子到府上,也不知葫蘆里是賣的什么藥。
不過容檀對此倒也并不是很在乎,他反倒是覺得自己松了一口氣。
侍從見他不甚在意,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小聲道:“殿下,他養一個做贗品的騙子在家里,指不定就是舍不得錢,打算弄些贗品糊弄你?!?/p>
他們家殿下自從來了鄔府,成日里當牛做馬,還得往里面倒貼銀子,鄔辭云一年滿打滿算就那么點俸祿,連他們家殿下身上一塊玉佩都買不起。
昨天夜里鄔辭云讓人去楚明夷那里要珠串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保不準她就是想找個做贗品的弄點假翡翠把他們就殿下搪塞過去。
容檀聞言卻有些茫然,他實話實說道:“她沒送過我贗品。”
“以前沒送,不意味著以后也不送!”
“她不會的?!?/p>
容檀抿了抿唇,有些委屈道:“她連贗品都沒給我送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