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是沁涼的酒杯,手背上覆著堅實的帶著薄繭的掌心,那只手的溫度并不算高,卻因著和酒杯的溫差太大,灼得姜姝心慌意亂。
她躊躇著,不知該怎么打破當前暗昧的境地,這時,手背上的那只手倏然松開,靈活地回轉,握住酒杯的另一側,把酒杯從她手上接了過去。
手心陡然變空,姜姝下意識把手指握到一起,只虛虛攏到一把空氣,有些空落落的,憑空生出來幾分悵然之感。她有些尷尬,生怕陸長稽瞧見她的窘態,默不作聲把雙手垂到桌下,掩到闊大的衣袖中。
陸長稽目光敏銳,把姜姝的動作盡收眼底,姑娘家面皮薄,他只當沒瞧見姜姝的失態,不動聲色把眸光移到手中的梅子酒上。
那酒晶瑩剔透,色澤嬌妍,像是女子頰邊的胭脂,淺淺的,帶著暖暖的瑰意。
陸長稽低下頭,輕抿一口梅子酒,入口微酸,待把酒滑入喉嚨以后,特有的清甜便會發酵開來,很有一番滋味。
他復又抿了一口,對姜姝道:“弟妹釀酒的手藝甚好。”
原以為鄉野手藝上不得臺面,聽到陸長稽的話,姜姝高高提起的心不由落到實處。
她揚起唇角,輕輕笑了笑,復又走到墻根處,重新挖了一壇梅子酒,把酒壇子擦得一塵不染,笑盈盈對陸長稽道:“大伯既喜歡梅子酒的滋味,就把這壇酒帶走吧。”
“我這釀酒的手藝是在鄉下學的,汴京無人能釀得出這個味道。您要是喝完了,就讓程先生支會我一聲,我接著給您釀。”
幼時姜姝隨林姨娘在鄉下住的那幾年,學會了不少鄉間的技藝。
錢債好還,最難還的是人情債,陸長稽贈的藥膏珍貴異常,姜姝原以為要欠陸長稽好大一個人情,沒想到陸長稽喜歡她釀的酒,如此也算投桃報李,還了那份人情。
陸長稽不置可否,拎著一壇梅子酒出了小涼苑的大門,衣角隨風蕩漾,像是羽化而去的仙人。
姜姝望著他的背影,微微怔愣了片刻,而后起身,把院門闔上。
御藥房出來的東西果然不同凡響,姜姝按陸長稽寫的步驟,一步步把藥膏敷到臉上,到了第二日,臉上紅腫全褪,和往日別無二致。
姜姝十分高興,趕緊折回了欣春苑,恰逢趙氏探望陸長易,趙氏待陸長易一片慈母之心,對姜姝卻很少有好顏色。
趙氏親自給陸長易喂了藥,而后把姜姝叫到花廳,目光在姜姝平坦的小腹上掃視一遍,接著便是劈頭蓋臉的訓斥:“胡泠霜的肚子越來越大,你怎么半點動靜都沒有。
是不是我對你太過于縱容,你連自己的本分都忘了。”
趙氏越說臉色越黑,她怒目盯著姜姝,壓低聲音道:“我原本給了你三個月的期限,現下已過了一個月,你卻一點進展都沒有。
兩個月以后你若再懷不上身孕,也不用再伺候易兒了。直接收拾細軟回娘家便是。
還有我送給你的那兩家鋪子,你今日下半晌就把賬本交到宴西堂,易兒的私產也都是我置辦的,你也休想再插手。以后你就守著你的嫁妝過活罷!”
想起早晨的情形趙氏就覺得窩火,陸凜好容易回家陪她用一餐飯,卻話里話外都是對胡泠霜的贊賞。道胡泠霜是個好的,不僅溫雅孝順還懷了身孕,若能誕下男丁,把信陽侯府的庶務交給她管也不是不行。
趙氏和胡姨娘斗了十幾年,胡姨娘都沒有從她手中奪過管家的大權,又怎么能失手于一個小輩。
姜姝是信陽侯府的世子夫人,但凡她爭氣些,陸凜也不會生出讓胡泠霜管理庶務的心思。
姜姝過慣了錦衣玉食的好日子,又怎么受得了緊衣縮食的生活,再者,她已經和楊氏撕破了臉皮,姜家是回不去了,只能在信陽侯府過活。
她上前一步,柔柔跪到趙氏跟前,溫聲向趙氏打包票:“母親且放心罷,我和世子十分和順,說不定下個月您就能聽到喜訊了。”
趙氏出身世家大族,堆金砌玉長大,從來都不把財帛放在眼中,姜姝絕口不提鋪子和私產,只挑趙氏中意的話題說。
聽到兒子兒媳夫妻和順,趙氏總算順了氣,只要二人琴瑟和鳴,終歸是能誕下子嗣的。
她復又訓斥了姜姝幾句,好歹沒有把陸長易的私產收回去,姜姝這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待趙氏踏出房門,姜姝立馬喚來方玉,壓低聲音叮囑:“你去把秦太醫請到欣春苑,我要問一問世子的病情。”
若是旁的病癥,派下人到宮里走一趟也便是了,可事關陸長易的**,姜姝不好讓方玉知曉。只得親自詢問秦太醫。
陸長稽如日中天,守宮門的御林軍瞧見信陽侯府的牌子,立馬就把方玉放進了宮。
可惜有些不巧,秦太醫的母親生了疾,秦太醫告假侍疾去了,方玉無功而返。
想到趙氏的話,姜姝有些著急,一心想要懷孕。得不到準信,她自己試一試也是可以的。
事關男子的自尊,姜姝也不好詢問陸長易到底成不成,可也不能總含含糊糊往下拖。腦海中忽得浮現出出嫁前夕林氏往她的箱底塞的那件衣裳。要不就穿上那衣裳試一試吧。
陸長易若有心,瞧見她穿那衣裳自會做出反應,若是還不成,只當沒瞧見就行,也無需難堪。
天一黑姜姝就把林氏給她壓到箱底的衣裳翻了出來。
那是一整套薄衫,外面是一襲淺粉色紗衣,料子很薄,在燈下可若隱若現瞧見里面的風景。
小衣是桃粉色的,上面刺著鴛鴦戲水繡花,比姜姝平日里穿的尺寸要小一些,愈發襯得凝脂盈盈。下擺也短,能露出一小截纖瘦的細腰。
下裳呈梅色,梅色和粉色搭在一起有些紛亂,但若是夜間,只夫婦二人在燈下閑聊,又會顯出別樣的意趣。
這套衣衫大膽了一些,卻也不算太露1骨,不論陸長易,姜姝自己倒是能接受。
她先去盥室沐浴了一番,而后換上衣衫,坐在燈下等陸長易回房。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卻總等不到陸長易,姜姝喚來珠兒詢問:“世子呢,可是在西梢間斗蛐蛐兒?”
珠兒搖搖頭:“世子近日迷上了斗雞,唯恐公雞鹐架的聲響太大影響奶奶休憩,便將那兩只公雞養在了交春園,現下正在交春園和下人斗雞。”
姜姝不是爭強好勝之人,她從心底里厭惡斗雞、斗蛐蛐兒之類的活動,連帶著也不想讓陸長易沉迷于此,可一想到陸長易身體不好,平日連門都不大出,便也釋然了。
時光漫長,總得讓他有個消遣。
姜姝點點頭,對珠兒道了一句知道了。
珠兒眼睛一亮,這才發現姜姝的穿戴和平時不太一樣,至于哪里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即便她同為女子,看到姜姝也覺得有些臉熱。
突然之間,珠兒就有些害羞,紅著臉對姜姝道:“您今日看起來真好看!”
姜姝原本十分坦然,聽到珠兒的話便有些不好意思了,忙揮手把珠兒打發下去。
待珠兒出了門,她就有些坐立不安,總覺得這身衣裳不甚正經,若是陸長易瞧見她這樣穿會不會覺得她輕浮浪蕩?
還是將衣裳換掉吧,可若換掉了,又如何試探陸長易,又如何能懷有身孕,如何能為自己的下半輩子尋到依靠?
姜姝思忖了一會兒,忽覺得勾引男子就仿若作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糾結的時間長了,難免生出退卻之意。
陸長易久久不歸,她去尋他不就成了,免得一個人悶在屋子里胡思亂想,半點用處都沒有。
可若是去尋他,要不要換一身衣裳?
夜深人靜,外面即便點著燈,光線也十分昏暗,哪怕遇到人,那人也瞧不清她身上的衣裳。
再加上交春園和欣春苑離的近,提腳的功夫就到了,又哪里會遇到什么人?
姜姝思來想去,覺得并沒有換衣裳的必要,她利利索索出了門,時辰晚了,路上靜悄悄一片,連個巡夜的小廝都瞧不見。
姜姝沿著甬路向交春園行走,忽見拐角處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正拎著一盞燈籠緩步而行,他身量頎長,優雅的仿若一只閑庭信步的野鶴,放眼整個信陽侯府,除卻陸長稽再無他想。
姜姝現下的穿著,實在不適宜和大伯相見,她看看兩側,想找個地方回避,但甬路開闊,陸長稽又人高腿長,她還未來得及回避,他已行到她跟前。
“大、大伯安好!”姜姝緊張極了,忙屈膝向陸長稽行禮。
為了凸顯柔美纖長的身姿,姜姝下裳的衣擺比普通的要長一些,因為緊張,她的屈膝禮行得不甚利落,左腳絆住右腳,直纏到衣擺上,一個不穩,整個人直直摔到地上。
耳邊嗡的一聲長鳴,大腦陷入如短暫性的凝滯。
姜姝依照本能從地上爬起來,原想快些離開,從這個丟人現眼的局面中逃離出去,沒想到腳部傳來一陣劇痛,竟是把腳崴了。
她頓在原地,欲哭無淚,尷尬的無所適從。
“可是崴到腳了?”陸長稽開了口,聲音溫潤,猶如清泉在山間流淌。
姜姝“嗯”了一聲,聲音低得仿若蚊吟。
陸長稽把燈籠放到地上,湊到姜姝身旁,隔著衣衫握住她的小臂,扶著她向一側的石凳行去。
他有分寸,握著姜姝小臂那只手不緊也不松,分明沒用什么力氣,姜姝卻能察覺到他所蘊含的力量。
他的手是沉穩的,干燥的,內含筋骨,和陸長易的綿軟大相徑庭。
她隨著他的力道緩緩坐到石凳上,目光垂到地上,窘迫的連頭都不敢抬。
清風拂過,將蒙在圓月上的云彩盡數吹散,原本朦朧的夜色也在月光的映襯下變得清透起來。
適才一番人仰馬翻,姜姝的衣襟在不自覺間松散開來,陸長稽生得高大,占著居高臨下的優勢,不經意間的一瞥,就察覺到了她無與倫比的巍峨。
因著姜姝的小衣實在太短,外衫又薄透,除卻白的晃眼的巍峨,陸長稽甚至能瞧見她那截細的,仿若楊柳般的腰1肢。
四平八穩的人,思緒忽得就凌亂起來,陸長稽把頭扭到一側,調整了一下呼吸,待把頭正過來的時候,思緒重復清明。
陸長稽高潔自好,他雖沒有接觸過女子的衣衫,卻也隱隱察覺到了姜姝身上衣物的不同一般。
再聯想到她行路的方向是交春園,便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人不可貌相,弟媳瞧著沉穩,私底下倒是個放得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