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長稽的目光是溫和的,聲音也是溫和的,沒有半點棱角,卻仿若隱含著萬鈞之勢,讓人覺得踏實又安心。
姜姝惴惴的心,因著他的話落到了實處。提腳和陸長稽一起向飯廳行去。
陸長稽深受趙氏倚重,他在宴西堂來去自如,向來都不需要通傳,可姜姝卻不然,侯夫人擺明了要晾著她,她怎么能和大爺一起到屋內去。
守在門口的侍女張張口,本想阻攔姜姝,眼角瞥見陸長稽警示的眸光,只得把口中的話咽到肚子里,抬臂為二人掀開門簾。
趙氏已經用完了早膳,此時正站在盆架旁凈手,看到陸長稽和姜姝同時進門,微微怔愣了片刻。
陸長稽表面溫和,骨子里卻清冷淡漠,從來不會干預與他無干的事情,平白無故的,他帶著姜姝一起進屋做什么。
趙氏帶著狐疑把目光投到姜姝身上,姜姝娉娉婷婷的,腰肢細的像柳枝,偏偏胸1脯特別豐腴,那張臉更是周全,渾身上下散發著女性特有的柔媚風韻,即便不施胭脂也美的令人驚嘆。
看著她這副花容月貌,趙氏心里倏得騰起了一個荒誕的念頭。這個念頭離經叛道的可怕,她簡直不敢多想。
趙氏顰著眉頭,轉念一思忖,又覺得自己想法太過于荒謬,陸長稽是什么人,姜姝又不是天仙,家世又低,陸長稽怎么會為了她做出不為世人所容的狎昵之事來。
她真是糊涂了。
趙氏微微笑了笑,把心底的疑惑壓下去,由丫鬟伺候著凈了手,擦干水漬后,溫聲對陸長稽道:“你公務繁忙,有什么事讓下人知會一聲就行,這么大的雨,又何故自己跑這一趟。”
陸長稽道無礙:“兒子今日休沐,難得有時間給母親請安,母親莫要客氣,折煞了兒子。”
他拿出一封調函,遞到趙氏跟前:“母親吩咐的事我已經辦妥了,內閣不日就會把趙監察調回汴京。”
趙監察是趙氏的內侄,按說憑趙家的勢力,想要把族中子弟調回汴京,算不得什么難事,奈何現下六部互相制衡,運作起來不似之前那樣便利。
而且即便趙家走門路,臨了,調遣人事也需要陸長稽點頭,趙氏索性把這件事托付給了陸長稽。
長輩托付小輩辦事,算不上光彩,若不是趙氏的長嫂往信陽侯府跑了好幾次,趙氏也拉不下這個臉來。
她訕訕地笑了笑,對陸長稽道:“我新得了一盒徽墨,一會兒讓周媽媽送到迦南院,你且看看順不順手,若是用得好,我再讓人給你送。”
長輩賜,不可辭。陸長稽也沒有推辭,欣然接受了趙氏的好意。
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姜姝,忽得轉了話題:“我瞧著這椅背上的松鶴延年刺繡十分精致,二弟妹精于此道,可知道這是什么繡法?”
陸長稽口中的刺繡兩側皆放著交椅,姜姝只有坐到交椅上,才能看清上面的繡法。
她順勢坐到左側的交椅上,身子有了依仗,腳踝才能放松,姜姝長舒一口氣,悄悄把腳踝藏到交椅下面活動了一下,抬起頭來的時候,她才發現她和陸長稽離得極近。
二人的雙手都放在交椅扶手上,衣袖邊緣錯落的搭在一起,只消稍微動一下,她就能碰到陸長稽的手臂。
姜姝抬手去指椅背上的刺繡,衣袖像羽毛一樣在陸長稽的手臂上觸了一下,接著在他的面頰前拂過,帶來一股淡淡的馨甜。
心像是要從腔子里跳出來一樣,姜姝卻還是盡力挺起胸脯,身子向前傾斜,腰部繃得緊緊的,連接著臀部,勾出一道嫵媚婀娜的曲線。
手指點在椅背的仙鶴上,姜姝的聲音也似澆了蜜糖:“這松鶴延年色線鮮明,針腳細密,后針壓著前針的針尾,當是湖廣一帶傳過來的湘繡。”
原本是陸長稽提的疑問,可姜姝給出答案以后,他的眼睛再沒有往椅背上瞥一眼,眸色深深的,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陸長稽出了門子,趙氏才把注意力放到姜姝身上,她雖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想,卻還是稍帶著遷怒于姜姝:“大清早的,你來宴西堂做什么?”
姜姝知道她的請求十分唐突,可事到臨頭,總要試一試,她斟酌著道:“兒媳家里的三妹妹到了說親的年紀,她出身不高,卻極守禮,性子也柔順。兒媳不求旁的,只求她能嫁一個知冷知熱的夫婿。
母親見多識廣,來往的也都是高門大戶里的主母,還望您留意一二,替我家三妹妹牽搭一門過得去的親事。”
信陽侯府和姜家門第懸殊,即便趙氏看不上的門戶,于姜家來說也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說起姜姝,除了出身不顯,嫁到侯府以后倒是沒出過什么紕漏,照顧陸長易也十分盡心,陸長易的身子顯見比以前康健了很多。
趙氏瞧不上姜姝,卻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兒媳婦還是合她心意的。
由同一個母親教養,長姐處處周全,庶妹怕也差不到哪里去。
幫姜容尋一門親事倒也不是不可以,但看到姜姝纖細腰肢下的平坦小腹,趙氏心頭的火氣便又高了一截。
胡泠霜的肚子越來越大,不過數月就能為侯府添丁,陸凜高興,整日里給胡泠霜賞賜,珍稀的藥材流水一般送到碧華樓,陸凜這個公爹對兒媳的關心簡直令人咂舌。
胡嵐那賤人也跟著水漲船高,愈發得寵。
胡嵐姑侄在侯府越來越張狂,簡直要在趙氏頭頂作亂,趙氏體面了一輩子,哪里受得了這樣的委屈。
她喟嘆一聲,再次給姜姝施壓:“我上了年紀,平日里無事可做,只盼著含飴弄孫,只要你能為易哥兒延續香火,我便給你三妹妹尋一門親事。”
說到這兒,趙氏像是想起了什么,俯身從抽屜里扯出一封請帖擲到姜姝跟前:“你嫡母前日里給我下了一封帖子,說姜宅要舉行什么賞月宴。
天氣這樣熱,姜宅怕是連冰鑒都置不起,我懶得動彈,你代我去參加這個宴會罷,左右姜宅是你的母家,你去了,還能瞧一瞧林姨娘。”
姜姝剛嫁進信陽侯府的時候,楊氏想著姜陸兩家成了姻親,便想巴結趙氏,時常給趙氏發請帖,趙氏眼界高,壓根不想和姜家來往,連看都不看就把那些帖子丟進了庫房。
姜姝知道楊氏臉皮厚,卻沒料到她已無恥到了熱臉貼冷屁股的地步。左右她也想回一趟姜宅,探探楊氏的口風,遂訕訕地拿起請帖,坐馬車向姜宅行去。
姜姝去的早,旁的賓客都還沒到,姜宅門口只孤零零停著信陽侯府的馬車。
母女二人已然撕破臉,楊氏也懶得和姜姝虛與委蛇,她連屋門都不讓姜姝進,站在門口居高臨下的乜著姜姝,陰陽怪氣:“今兒個吹的是什么風,怎么把信陽侯府的世子夫人給吹來了?”
“咱們家廟小,名聲也污穢,容不下世子夫人這尊大佛 ,世子夫人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罷!”
姜姝只當沒聽到楊氏的話,繞過楊氏進入花廳,自顧自倒了一盞茶潤喉嚨。待楊氏也進了屋,才低聲道:“女兒聽聞母親想給三妹妹說親?”
楊氏輕嗤一聲:“你的消息倒是靈通,不知道的還當你長了一雙順風耳。”
姜姝并不理會楊氏的譏諷,問道:“母親想把三妹妹許給誰家?”
“你不是早就把消息打聽清楚了嗎,還在這兒惺惺作態干什么?”楊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她挑了挑眉頭對姜姝道,“你現下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我也不能虧待你妹妹。”
“何司馬身居要職,家產豐厚,容姐兒能給他為妾,也算是高攀了。我給容姐兒尋了一門好親事,你這個做姐姐該對我磕頭道謝才是。”
姜姝簡直要被楊氏給氣笑了,她懶得再渦旋,直接道:“我知道母親記恨我壞了然姐兒的名聲,可這又那里怪得了我,不過是母親和然姐兒自食惡果罷了。
母親想撒氣,只管沖我來,想要什么也只管沖我要,拿著容姐兒做筏子就沒什么意思了。”
楊氏知道姜姝的話沒有錯。怪她棋差一招,被姜姝給算計了。可一想到姜然現下那副樣子,楊氏的心立馬就冷硬起來,恨不得把姜姝千刀萬剮。
她陰惻惻盯著姜姝,低聲道:“然姐兒的名聲是你毀掉的,你就要對然姐兒負責,我要你給然姐兒找一門好親事。
讀書人家也罷,富貴人家也罷,左右然姐兒得當正頭娘子,不能一直窩在家里被人取笑。”
信陽侯府由陸長稽掌舵,陸長稽權傾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結,楊氏并不知道姜姝的處境,只當姜姝仗著陸長稽的勢,能輕易給姜然尋到好親事。
她接著道:“然姐兒嫁的好,容姐兒也能尋個好人家,何家算是上上之選,我若是惱了,花樓里的常客,食肆里的酒鬼,賭坊里的賭徒,都能和姜容作配。”
“我雖是容姐兒的母親,說到底,她的親事還是由你這個長姐決定的。然姐兒好,容姐兒就好,然姐兒若嫁不出去,容姐兒也休想好過。”
姜姝早就料到楊氏會拿捏她,卻沒想到楊氏會在姜容的親事上作筏子。是她算計的姜然,總不能讓姜容替她受過。
姜姝半點底氣都沒有,卻還是強顏歡笑:“女兒雖沒出息,好歹已經嫁到了信陽侯府,信陽侯府門第高,與之來往的也都是達官顯貴,女兒定會留心,給然姐兒尋一門好親事。”
楊氏勾唇輕笑:“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月之內你若給然姐兒尋不到好人家,就擎等著喝何司馬和姜容的喜酒罷。”
姜姝身子微顫,不由深吸了一口氣,她暗暗握緊拳頭,抬起頭回視楊氏,溫聲道:“母親等著女兒的好消息便是了。”
話說的漂亮,卻是虛張聲勢。在楊氏的注目下,姜姝脊背挺得筆直,一步一步行到大門口。
進了馬車以后她仿佛被人抽干了精氣神,怏怏地歪到繡凳上,滿面愁容。
姜然的親事,姜容的未來,還有她的肚子,像是三座大山,重重壓在她的肩頭。
旁的那兩件事倒是還能騰出一些時間籌謀,唯有懷孕急不可待,懷孕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多次不中也是有的,她必須得早做籌謀。
腦海中浮現出陸長易消瘦的面容,姜姝的心陡然變涼,澀澀的,難受得無與倫比。
事到如今,她也顧不得陸長易了,她總得先為自己、為姜容做打算。
姜姝深吸一口氣,把珠兒喚到車內,低聲道:“回府以后你悄悄探一探大爺的行程,尤其是夜間,看看他晚上喜歡到哪里消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