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最后一抹晚霞散盡的時候,溫儂等到了姍姍來遲的秦真。
“你什么時候喜歡來這種地方了?”秦真下了出租車,邊走近邊探手去碰溫儂的額頭,“這也不燒啊,難道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溫儂偏頭躲開,笑說:“哎呀,我都22歲了還沒進過夜店,想體驗一下嘛。”
秦真饒有興味地打量起溫儂。
她一襲淡黃色長裙,面朝著路燈,眼里波光瀲滟蕩漾,身上像濾過一層柔紗,如初綻的鵝掌楸花瓣,沒有咄咄逼人的艷麗,只有一種安靜而恒久的美。
秦真在心底嘆氣——這丫頭是真不知道自己多招人,看看那小臉,那身段,那氣質,本來美女就遭人惦記,她這種類型,更是不知道要被多少臭男人覬覦。
“真要去?”秦真盯著溫儂。
溫儂點頭:“當然。”
“那一會你跟緊我。”
溫儂雙眸漾開柔光:“嗯。”
二人互挽手臂走進夜店。
門開剎那,震耳的音浪裹挾著扭動的人影撲面而來,頻閃燈像失控的閃電瘋狂變幻。
溫儂在舞池邊緣駐足,目光如探針掃過攢動的人頭,就在這時,一道暗紅色的鐳射光束掃過角落卡座——她看到了那張在明滅光影里,因深吸香煙而兩頰微凹的臉。
溫儂只瞥一眼便挪開了視線。
吧臺斜對著那個卡座,酒保手中的雪克杯翻飛出一道冰冷的銀光,她牽住秦真的手,到吧臺區就座。
“喂,看那邊。”程藿吐了一口煙,笑得意味深長,“你的菜。”
周西凜轉頭,看向程藿示意的方向,一個身著暗紅色絲絨裙的女人,整個右臂都是紋身,火辣,難馴,夠味兒。
周西凜卻覺得索然無味。
他扯扯嘴角,收回視線,余光卻在掃過吧臺時倏然頓住。
溫儂正把散落的發絲別在耳后,腕間鈴鐺手鏈晃啊晃,明明身處喧鬧中心,卻透著一股格格不入的清冷疏離。
周西凜指腹緩緩摩挲酒杯邊緣,眸色轉深。
程藿注意到周西凜的視線,隨意瞥了眼,突然繃直了身:“我靠,那不是,那不是……”
“你沒看錯。”周西凜睨他一眼。
程藿猛地站起,差點掀翻桌上的酒水,他置若罔聞,兩眼放光往外走。
路過阿泰時,屁股被狠狠拍了一記:“一驚一乍的,干嘛去?”
“還用問,魂兒被哪個妹子勾走了唄。”大齊吐著煙圈,笑意在煙霧里模糊。
在眾兄弟的注視下,程藿雄赳赳地來到吧臺。
那會兒溫儂要的石榴汁剛端上來,暗紅汁液在透明玻璃杯里濃稠似血,她剛要嘗上一口,身后響起一聲:“美女?”
溫儂轉頭,對上程藿那雙笑意直白的眼睛。
她很明顯地一怔,才說:“好巧。”
程藿緊盯著她:“是啊,真有緣。”
“你自己來玩嗎?”溫儂問。
“哥們兒好幾個呢。”程藿笑,瞥了眼她身后滿臉警惕的秦真,“你朋友?”
溫儂點頭:“嗯,我倆出來放松放松。”
“就你倆?”聽到關鍵字眼的程藿目光一亮,朝身后隨意歪了歪頭,示意道,“那多沒意思,我們那邊人多,熱鬧,過去坐坐?”
溫儂怔了怔,顯然不覺得他們是如此熟悉的關系。
她的表情落在程藿眼里,他忙說:“再說你們這么漂亮,身邊沒幾個保鏢多危險啊。”
溫儂目光微垂。
“去我那,我請你喝一杯,你要覺得不自在,再走也不遲。”程藿生怕被拒,急切補充。
程藿的話面面俱到。
溫儂遲疑片刻,終于點頭:“那…行吧。”
秦真暗暗拽了下她的手腕,使了個眼色。
溫儂遞去一個篤定的眼神:“沒事,我認識他。”
“……”
溫儂和秦真跟在程藿身后來到卡座,剛走近,口哨聲便此起彼伏。
“呦,這二位美女眼生啊。”阿泰嬉笑著朝程藿挑眉。
大齊望向溫儂,笑得曖昧:“行啊你,哪兒拐來的仙女?”
“藿哥快給我們介紹介紹!”
七嘴八舌。
程藿瞪了他們一眼:“行了你們,別嚇著人家。”
轉身看向溫儂,秒變笑臉:“我給你介紹一下啊,那胖子叫阿泰,這大傻個兒叫大齊,這個是強子,這個是……”
他一圈指過去,共八人。
溫儂始終帶著得體的淺笑,目光隨介紹逐一掃過。
最后,程藿指向最中央那人:“壓軸的這位爺,你見過,周西凜。”
溫儂順著程藿的指尖望過去——
周西凜正陷在沙發里抽煙,灰白的煙灰搖搖欲墜,雙腿交疊蹺在桌上,沒正形的樣子,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直到被程藿點了名,才懶懶掀起眼皮,目光穿透繚繞的煙霧,看向溫儂。
溫儂向他笑笑,勾唇的弧度與面向其他人時并無二致。
周西凜微微頷首,算是招呼,隨即收回目光。
溫儂也未停留,很快移開視線,看向程藿。
“對了。”程藿忽然想起什么,“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兒呢。”
溫儂說:“我叫溫儂。”又看了眼身后的秦真,“這是我朋友,秦真。”
周西凜還在抽煙,對她的名字沒有半點興趣。
程藿倒是愣了下,問:“溫什么?”
溫儂手心微微收緊,腕間鈴鐺輕輕地晃了一下,發出只有她自己能察覺的震響,她紅唇輕啟,重復了一遍:“溫儂。”
“什么?”或許是這名字少見,程藿依舊沒聽清。
秦真嗤一聲:“搞半天連你名字都還不知道呢。”她顯然對這群男人沒什么好感,癟癟嘴問,“站半天了,請問我們坐哪兒?”
“瞧我這記性!”程藿突然想起該招呼她們落座。
他毫不客氣地抬腳輕踹了下最外側那人的小腿:“挪挪。”
對方懶洋洋地把腿一抬,讓出條窄縫。
程藿側身擠進去,在周西凜身旁站定,對溫儂揚了揚下巴:“我坐這兒,你倆挨著我坐吧。”
溫儂和秦真自然沒有異議。
多了兩個人,沙發略顯擁擠,溫儂幾乎是剛一落座,就感覺到身側獨屬于周西凜的存在感。
程藿轉頭問溫儂:“你擠不擠?”
溫儂搖頭:“還好。”
“還好是什么意思。”周西凜視線落在桌上某個酒杯上,閑閑地笑問,“擠還是不擠?”
溫儂沒想到周西凜會插話,微微一怔,正組織語言,兩個提著奶油蛋糕的女人,踩著細高跟,裙擺搖曳,徑直朝卡座走了過來。
“不好意思啊,我們遲到啦。”說話的女人燙金色大波浪,濃顏立體,風情萬種。
身后那位拎蛋糕的女人黑長直,打眉釘,胸前傲然挺立。
兩人目光不約而同黏上周西凜 ,嗓音嬌膩蝕骨:“凜哥,路上堵死啦,我們提前下車走來的,好累哦。”
大齊最喜插科打諢,聞言便呲著大牙樂:“哎喲,那得讓你凜哥安慰安慰,快快,進去坐。”
他收腳,讓出空隙。
兩位美女眼波流轉,嫣然一笑,先是將蛋糕放在桌臺,隨即扭動腰肢往沙發深處擠。
高跟鞋在有限的空間里小心挪動,裙擺擦過溫儂的膝蓋,香水味如同打翻的蜜罐,黏稠地籠入鼻腔。
她們緊挨著周西凜坐下。
其實早在進門時,二人便注意到了卡座里的溫儂和秦真,此刻落座,目光更如探照燈般,毫不掩飾地掃視過來:“有美女呀?”
“你們放一萬個心吧,她們是我帶來的,和凜哥沒關系。”程藿舔了舔牙笑。
金發女怔了怔,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旋即噙上滿不在意地笑:“我們可沒亂想。”
黑長直的注意力更多在周西凜身上,腿緊貼著他,歪頭眼神如鉤:“凜哥,好久沒見你了,感覺你變了好多哦。”
“是嗎。”周西凜笑笑,俯身將煙蒂摁滅在煙灰缸里,端起酒杯,又沒骨架地靠回去,“哪兒變了?”
“好像黑了點。”金發女接上話。
周西凜唇角的弧度又深了幾分,他手指懶懶一勾,示意女人靠近。
女人上半身柔若無骨地傾了過去,周西凜薄唇輕啟,幾乎是貼著她的耳垂,嗓音壓得極低:“衣服底下……白得很。”
那“白”字被他含在舌尖滾過一圈,像砂紙磨過最細的絨布。
溫儂心頭掠過一絲幾乎失笑的熟悉感。
上學那會兒,他的異性緣就好得不得了,從不缺美女投懷送抱,無論過去多久,他仍然是那個被鶯燕環繞的浪子。
前不久見到鄔南的那一刻,她還以為他終于收心斂性,原來到底是本性難移。
那個被撩撥的女人渾身一顫,眼波瞬間化成了黏稠的春水,嬌哼道:“是嗎,凜哥……口說無憑,要親眼看看,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么白呀。”
“哦?”
“哦?”
“哦?”
此起彼伏的哄笑和調侃炸開。
溫儂感覺心臟被一股力量扯著往下墜,她再也坐不住,趕在周西凜回應之前,起身說:“不好意思,我去趟洗手間。”
秦真忙道:“我陪你吧。”
溫儂笑笑:“沒事,我自己可以。”
她從窄窄的過道挪步往外走,走出卡座的那瞬間,聽到身后女人松了口氣的聲音:“少一個人舒服多了,剛才擠死了。”
“嫌擠啊,嫌擠你坐凜哥腿上啊。”
“哈哈哈哈……”
溫儂步伐越來越快,接近洗手間時幾乎是小跑起來。
洗手間里排起長隊,她走到其中一個洗手臺前,打開水龍頭往臉上狠撲了幾把涼水,混沌的神思驅散不少。
她抬頭,看向鏡子。
鏡面好似熒幕,閃現著鄔南的臉龐,金發女的臉龐,還有黑長直的臉龐,最終定格在她自己臉上。
她臉上的水珠無聲滑落,順著下頜線滑向那對玲瓏起伏的鎖骨上,鴉羽般的睫毛濕漉漉地粘連,水色淋漓間,氤氳著濕氣的眼眸,像蒙了霧的深潭。
高中時,因寄人籬下,她168的個子,體重常年不足80斤,瘦得沒個人形,氣色又差,面色常年蠟黃,頭發更如枯草,沒少被鄔南罵“排骨精”。
可現在的她,早已經脫胎換骨。
這幾年,不少男人向她告白,亦有許多同性毫不掩飾地夸贊她的美麗。
于是,此刻。
一個念頭沒有任何征兆地在腦海中亮了起來——既然周西凜那么好追,那么她也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