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氣氛跟炸了火藥桶似的。
趙辰背對著門,腰上系著那條飽經滄桑的柴犬圍裙。面前的臺子,一片狼藉。
貴的要死的佩里戈爾黑松露,被剁成了大小不一的碎渣,顯然心不在焉,旁邊姜片、蔥段、開了蓋的頂級黃油撒了一臺子。正主兒走地雞塊,還可憐巴巴地躺在水槽邊的瀝水籃里,無人問津。
他手里死死攥著把主廚刀,刀尖無意識地在砧板上劃拉,發出讓人牙酸的“吱嘎”聲。
金絲眼鏡被他胡亂推到額頭上,露出那雙布滿紅血絲、寫滿巨大痛苦、掙扎和一絲快崩了的恐慌的眼睛!
書房里于玲那張絕望的臉,她按在協議上發抖的指尖,那句“你打算怎么著?”……在他腦子里瘋狂循環!每一個畫面都像燒紅的刀子,往他心窩里捅!
他不是不想答!
是不能!
這破契約是他親手簽的!是他為了接近她挖的坑!是他“扮豬吃老虎”大計的核心!他愛她!愛到骨頭縫里!愛到能為她把天捅個窟窿!
可他媽的“普通職員”的皮還沒到撕的時候!他精心策劃的“坦白局”還在按步驟走!他不能現在就用“千億首富”的殼子去接她的話!那會全完蛋!會嚇跑她!
可……
看著她因為那破契約痛苦、懷疑、掉眼淚……那滋味,比把他凌遲一百遍還疼!
他剛才完全是本能地逃了!像個慫包!把她一個人扔在那兒面對那份冷冰冰的紙!
巨大的無力感和恐慌像毒蛇纏緊了他!怎么辦?現在攤牌?不行!火候沒到!繼續裝?看著她心碎?他受不了!
“砰!”
一聲悶響!
趙辰失控地一拳狠狠砸在冰涼堅硬的大理石臺面上!指骨劇痛,卻壓不住心里的煎熬!砧板上的松露渣被震得蹦了起來。
他煩躁地抓了把頭發,額頭的眼鏡被碰歪。他猛地轉身想拿水杯冷靜,動作卻因為心神大亂失了準頭,胳膊肘狠狠撞在旁邊一個敞著口的、裝滿雪白糖霜的大玻璃罐上!
哐當!嘩啦——!!!
玻璃罐應聲而倒!雪崩一樣,大半罐細膩的糖霜如同白色瀑布,轟然傾瀉!精準無比地覆蓋了臺面上那堆昂貴的黑松露碎渣!也給他剛砸過臺面、隱隱作痛的右手,糊了一層厚厚的“白手套”!
黑與白。
天價松露與廉價糖霜。
瞬間交融,黏糊糊,臟兮兮,糊成一團慘不忍睹的“災難現場”!
趙辰看著眼前這片由自己親手制造的、比翻糖蛋糕慘烈一萬倍的“松露糖霜泥石流”,再看看自己戴了“白手套”、沾滿糖霜的右手……
一股巨大的、荒謬的、混合著絕望和自嘲的邪火,“噌”地竄上腦門!
“呵…呵呵……”他低低笑起來,笑聲嘶啞又凄涼,帶著點窮途末路的瘋勁兒。
他抬起沾滿糖霜的右手,狠狠抹了把臉。結果糖霜糊得更勻實,配上額頭上歪斜的眼鏡和布滿血絲的兔子眼,整個人狼狽凄慘得像是剛從面粉廠爆炸的廢墟里爬出來。
松露?
契約?
前程?
去他大爺的!
他現在只想沖回書房,不管不顧地把那個縮在地毯上哭的小女人狠狠摟進懷里,告訴她一切!告訴她他愛她愛瘋了!告訴她那份契約早被他扔碎紙機里絞成渣了!告訴她他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職員”,他是……
不行!
最后那點理智像鋼絲一樣勒住了他即將崩潰的沖動!時機!操蛋的時機!他準備了那么久,絕不能前功盡棄!
就在趙辰被痛苦和兩難撕扯得快原地爆炸的當口——
“噗……”
一聲極力憋著、卻還是漏了餡兒的輕笑,像仙樂似的,在廚房門口響了起來。
趙辰瞬間石化!沾滿糖霜的手僵在半空,糊著糖粉的臉寫滿了“活見鬼”的震驚!他脖子跟生了銹似的,嘎吱嘎吱地扭過去。
廚房門口,于玲不知道啥時候站那兒了。臉上淚痕還沒干,眼眶鼻子紅彤彤的,顯然剛狠狠哭過一場。
但現在,她正捂著嘴,肩膀因為憋笑抖得像篩糠,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亮得驚人,里面盛滿了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近乎寵溺的無奈?
她的目光掃過操作臺上那堆被糖霜“活埋”的松露,掃過趙辰的“白手套”和“京劇臉”,最后落在他額頭上那副搖搖欲墜的金絲眼鏡上。
“趙…趙大廚……”于玲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壓不住的笑意,斷斷續續,“你…你這‘松露燉雞’…是打算研發新甜品?還是想用糖霜把松露…腌成傳家寶?傳子傳孫?” 精準補刀。
趙辰:“…………”
他看著于玲臉上未干的淚痕和此刻燦爛得要命的笑容交織的奇異畫面,感受著自己一身狼狽和她撞破的“廚房慘案”……巨大的羞恥感和一種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間把他吞了!她沒走!她還在!而且她在笑?!
“我…我…”趙辰張了張嘴,沾著糖霜的嘴唇動了動,屁都憋不出來。像個偷糖被抓現行的熊孩子,手足無措地杵在那兒,糖霜還從頭發上往下掉。
于玲卻不笑了。她放下手,一步步走進廚房。無視滿地狼藉的糖霜,無視那堆“壯烈犧牲”的松露。
她徑直走到趙辰面前,仰起小臉,看著他這張糊滿白色粉末、寫滿“完蛋了”和“求放過”的俊臉。
她伸出手,沒嫌棄他滿手的糖霜,輕輕地、特別溫柔地,把他額頭上那副歪得快掉的金絲眼鏡摘了下來。又從自己圍裙口袋(鬼知道啥時候塞進去的)摸出一條絲質小手帕,小心翼翼地擦著他臉上、手上的糖霜。
動作很慢,很仔細,帶著點近乎虔誠的溫柔。指尖拂過他緊鎖的眉頭,拂過他沾著糖霜的睫毛,拂過他因為緊張抿成一條線的薄唇。
“那份協議……”于玲一邊擦,一邊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字字砸在趙辰心尖上,“…是挺舊了。紙都黃了。”
趙辰身體猛地一哆嗦!心臟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于玲抬起眼,清亮的目光直直看進他驚惶不安的眼底,嘴角卻慢慢勾起一個極淡、卻帶著洞穿一切的了然和一絲藏不住的甜意的弧度:
“看來…趙先生把它翻出來‘復習’的次數,不少啊?都盤出包漿了?”
轟——!
趙辰只覺得一股熱血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耳朵里嗡嗡的!她…她看見了!她看見協議被翻舊的痕跡了!她猜到了!
巨大的秘密被戳破一角的恐慌和被徹底看穿的羞恥,讓他瞬間從脖子紅到耳朵根!
他想狡辯,想掩飾,可對上于玲那雙清澈含笑、仿佛能包容他所有狼狽和秘密的眼睛,所有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于玲看著他瞬間爆紅的臉和快冒煙的耳朵,眼底的笑意更深,帶著全然的縱容。她把擦干凈的金絲眼鏡,穩穩地給他戴回去。
然后,她彎下腰,從那片狼藉的操作臺上,手指尖捻起一小撮沒被糖霜完全“玷污”的黑松露碎屑。
她捏著那點貴的要死、香得霸道的黑色小碎渣,輕輕地,放在了趙辰沾著些許糖霜的、溫熱的掌心里。
她的指尖微涼,劃過他掌心。
“契約快到期了,趙先生。”她的聲音依舊輕輕的,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讓人安定的力量,目光落在他掌心那點松露和糖霜混雜的“混合物”上:
“這份‘松露契約’,你是打算讓它過期作廢呢?”
她微微一頓,抬起眼,迎上趙辰驟然屏住呼吸、寫滿巨大期待和不敢置信的、亮得嚇人的眼神,紅唇輕啟,一字一句,清晰又溫柔地,扔出了他做夢都想要的答案:
“…還是,加點糖霜,把它腌成…永遠不過期的‘甜蜜條約’?”
趙辰死死盯著掌心那點象征冰冷契約的松露碎渣,和覆蓋其上的、代表甜蜜未來的雪白糖霜。再猛地抬頭,看向眼前這個淚痕未干、卻笑得如同撕裂陰霾的陽光般溫暖燦爛的女人……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恐慌,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一股滾燙的洪流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瞬間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壩!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伸出雙臂,將這個聰慧狡黠、又溫柔得讓他心尖發顫的小女人,狠狠地、死死地箍進懷里!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揉碎了,嵌進自己的骨頭里,生生世世再不分開!
“玲玲……”他的聲音啞得不成調,帶著滅頂的狂喜和無盡的哽咽,滾燙的眼淚終于沖出來,狠狠砸進她的頸窩:
“加糖霜…加!加一輩子!不夠…下輩子…下下輩子…腌透它!腌成蜜餞!”
松露的霸道濃香,糖霜的廉價甜膩,混合著眼淚的咸澀,在混亂的廚房里肆意彌漫。
于玲被他勒得差點背過氣,臉上卻綻開前所未有的、釋然又幸福的笑容。她伸出手,緊緊環抱住他沾滿糖霜、微微顫抖的寬闊后背。
契約?
到期?
去他媽的。
她的“普通丈夫”,用一場廚房里的糖霜“核爆”和一份被“盤”舊了的協議,給了她最笨拙、也最齁甜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