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劍瑤一身素衣，立于問劍崖前。

從蕭麟拜入劍山至今，印象里的顧劍瑤貌似一直都是這副模樣。

在正常劍山女弟子都會稍微打扮一下的年紀，她從來不施粉黛，不著華服，成天到晚都抱著一柄劍。

三年來，更是衣服都不帶換一件的。

雖說她早已筑基，辟谷納靈，通體無垢，但高低換一件吧？都褪色了……

于是，蕭麟揮手招呼：“師姐。”

顧劍瑤聞言淡淡瞥來一眼，默默從懷里取出了劍。

蕭麟前沖的腳步生生停止：“師姐，你這是作甚？”

顧劍瑤薄唇微張，言簡意賅：“切磋。”

蕭麟：“……”

不是姐，你人機啊，只要見了我就非得死活執行“切磋”小程序？

“不打。”蕭麟果斷搖頭。

“為何？”

“我還沒有把一切都融會貫通呢。”蕭麟上下掃視了顧劍瑤一眼，“再者，你狀態不對。”

顧劍瑤淡淡道：“我很好。”

蕭麟搖搖頭：“你的劍意亂了。”

顧劍瑤不似常人，她幾乎沒有普通人的情緒。

但她卻有劍。

某種程度上，她就是劍，劍就是她，劍意自然代表著她的情感。

劍意亂了。

她的心也就亂了。

顧劍瑤沒有反駁。

或者說，她方才也并非在反駁。

她是真的覺得自己很好，只是當蕭麟提到劍意亂了時，她才意識到這一點。

蕭麟不禁笑了一下：“師姐為何事所困？”

他注視著顧劍瑤雙眸，忽然明白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她看似眼神平靜，古井無波，實則更像是大學生清澈的愚蠢……

蕭麟心念一轉：“師姐，我們來論劍吧。”

眼看著顧劍瑤再欲掏出離歌，蕭麟急了：“是論劍，不是比劍！這種話都聽不懂了，你還說你很好！”

顧劍瑤默默把劍收了回去，低聲道：“我不好……”

蕭麟被逗樂了，這樣的顧劍瑤還算有了一些人味兒。

所謂論劍，跟論道一般，無需斗法，而是面對面坐著，各自闡述對道的理解。

老實說蕭麟真論不了道，為了跟上李長河他們，他算是一直在揠苗助長，對道的理解全靠系統。

但論劍，卻是實實在在的東西，因為他有著劍意。

兩人盤膝而坐，閉上雙眸，各自探出一縷劍意，在無形之間就碰撞了成百上千次。

蕭麟當即就懂了。

顧劍瑤的劍意充滿了迷茫。

她在疑惑，疑惑自己為何不難過。

師尊已逝，不說大哭一場，難過、哀傷是理應有的情緒，可她卻什么都沒有。

無人說她，因為知曉沈無涯已死的全天下攏共也就十人。

可她終究不是毫無感情的木樁子，久而久之也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異樣。

想哭哭不出可能都是其次，主要還是顧劍瑤第一次直面了自己與其他人的“特殊”。

這對一個不諳世事的劍癡來說，可不就能輕易讓她的心神亂作一團？

蕭麟忽然看到了一個契機，一個讓顧劍瑤必然開竅的契機。

蕭麟頓時調動起了更多的劍意。

顧劍瑤的劍意是強于他的，為此她刻意收斂了不少，免得讓小師弟受傷。

可在蕭麟主動的“挑釁”之下，她的劍意忽然大盛，兩人剎那間碰撞上數萬次。

“噗！”

蕭麟吐出一小口血。

顧劍瑤猛地睜開雙眸，臉上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慌張：“師弟！”

蕭麟卻扯開嘴角，指了指顧劍瑤的眼睛：“師姐，你哭了。”

聞言，顧劍瑤下意識望向了蕭麟的眼睛，從他瞳孔里的倒映里，看見了自己從眼角處流下了本不該流淌的眼淚。

再一感受，腦海里盡是沈無涯逝去時的痛苦與哀傷，明明很淡薄，可就是讓人難過。

是了，又哪里不強烈？分明是情出深處淚自流。

顧劍瑤抿了一下薄唇：“這是……師弟的情緒。”

“是。”蕭麟微微頷首。

相應的，他也感悟到了顧劍瑤的情緒。

哪怕有著抱元守一天賦，他居然都受到了影響。

不是心神上，而是身體上。

當真變得提不起一絲情感，連笑起來都是皮笑肉不笑的。

看來無塵劍心對顧劍瑤的影響是方方面面的。

“師弟，我是不是……怪物？”顧劍瑤忽然道，她在感悟到蕭麟的情緒后，還真像是突然開竅了一樣，問出了這般問題。

蕭麟不動聲色道：“師姐為何會這么想？在凡人眼里，哪個修行者不是怪物？”

顧劍瑤搖了搖頭：“我不一樣，我在踏上修行路以前就是怪物了。”

蕭麟一臉平靜。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同村的小孩子說我受傷了不哭，難受了不鬧，他們說我是怪物，這時候娘就會跳出來罵他們，也罵他們爹娘，說他們有娘生沒娘生。”顧劍瑤露出回憶的神情，一陣輕風吹過，帶起了她的些許發梢，“后來，我的爹娘死了，同村人好心替他們下了葬，可我還是不哭不鬧，他們又說我怪物，卻再沒有人跳出來替我罵回去了。”

“師尊就是在那時候出現，將我帶回了劍山。”

這段回憶顧劍瑤說得平淡無奇，可蕭麟再怎么樣也是她的師弟，一下子就看出了她的不平靜。

以前她給人的形象都是不善言辭，所以這段過往對她的影響有多大，才會讓她道出這么長一段話？

可終究是借來的情緒。

因此該喜不喜，該悲不悲。

直至在蕭麟眼前又一點點變回了面無表情的模樣。

“多謝師弟。”顧劍瑤平靜道，“我好多了。”

蕭麟突然沉默了下來，有些意識到原劇情里，顧劍瑤為什么會站在魔道那一邊了。

并非是可能存在的前世，而是因為魔尊開了她的劍竅。

無塵劍心給了她古今罕見的先天劍體，卻也壓抑了她太多太多的感情。

誰開了她的劍竅，她的感情就會一股腦地傾瀉在那人身上。

就像雛鳥情結一樣。

無論是正是魔，是人是妖，償恩也好，還情也罷，都會為那人不惜一切代價。

“師尊有沒有說過，你若前方路盡，內心迷茫之時，應該怎么做？”

顧劍瑤沉默片刻：“師尊讓我入世，于紅塵中走一遭，人和事見得多了，道路自顯。”

“也就是紅塵煉心。”蕭麟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那師弟就斗膽邀請師姐同行吧。”

“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哪里都有人，哪里都有事，走哪兒看哪兒，方為紅塵煉心。”

言罷，蕭麟深深注視著顧劍瑤。

讓她開竅那人既然是魔非正，又未嘗不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