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算天算 王牌潰敗隴東原
野狐嶺上,七月灼熱的陽光炙烤著黃土,干燥的風卷起細密的塵土,撲打在每一個士兵汗濕的臉上。俞濟時放下望遠鏡,嘴角難以抑制地揚起一絲弧度,那是一種計謀得逞、獵物終于入網的獰笑。他精心布置的回馬槍殺陣,在最初一刻似乎完美地發揮了效用。
當紅軍追擊部隊的先頭營——李云龍二團一營,毫無防備地沖入野狐嶺北側緩坡時,早已埋伏于此的第一師老兵們驟然開火。輕重機槍噴吐出熾熱的火舌,迫擊炮彈呼嘯著砸入沖鋒隊列,步槍子彈如同疾風驟雨般潑灑而下。沖在最前面的紅軍戰士如同撞上一堵無形的墻壁,瞬間倒下十余人,后續部隊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猛烈阻擊壓得抬不起頭,匆忙尋找掩體,攻勢為之一滯。
“打!給老子狠狠地打!”俞濟時站在嶺上一處相對安全的指揮位置,揮舞著手中的手槍,聲音因激動和連日來的壓抑而變得嘶啞尖銳。他看到了紅軍隊伍因這猝不及防的打擊而出現的混亂和停滯,心中那股積郁了三日的惡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成功了!只要頂住這最初也是最兇猛的一波反擊,憑借地形和火力優勢,他就能穩住陣腳,甚至有機會扭轉戰局,反噬這支糾纏不休的紅軍部隊!
然而,他臉上那志在必得的獰笑尚未完全綻開,便如同被冰水澆頭般猛地僵住,隨即被身后驟然爆發的、遠比正面槍炮聲更令人心悸的恐怖聲浪硬生生撕裂!
那是一種失去了所有秩序和理性的、純粹由恐懼驅動的喧囂!哭喊聲、尖叫聲、絕望的嘶吼聲,如同瘟疫般從他精心布置的防線側后方炸響,并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
他千算萬算,利用地形,算計紅軍,甚至不惜以自身為餌,卻唯獨漏算了一點——他麾下那些占了大半比例的、倉促補充進來、未經戰陣、早已被連日來的神秘炮火折磨得精神瀕臨崩潰的新兵!
這些新兵,一路上聽著震耳欲聾卻不知來自何方的爆炸,看著身邊剛才還活生生的同伴瞬間被撕成碎片、內臟涂地,神經早已繃緊到了極限。方才長官下令“潰退”,他們便真的以為大軍已敗,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只顧著拼命向南跑。突然之間,前隊又停下轉身開槍,震耳欲聾的槍炮聲再次從四面八方響起,巨大的心理落差和戰場噪音的強烈沖擊,讓許多新兵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徹底斷裂了!
他們聽不懂軍官聲嘶力竭的“轉身射擊”、“就地防御”的命令,或者說,極度的恐懼已經吞噬了他們的理智,大腦根本無法處理這些復雜的指令。他們只看到前面的人停了,后面不明所以的人還在涌上來,前后擠壓,槍聲炮聲從四面八方傳來,仿佛到處都是紅軍!
不知是哪個單位先發出的第一聲絕望的吶喊,瞬間點燃了積蓄已久的恐慌。混亂如同雪崩般爆發!成千上百的新兵徹底失去了控制,他們丟掉了沉重的步槍,推開了試圖阻攔他們的軍官和老兵,像一群受驚的牲畜,哭喊著、尖叫著,本能地朝著他們認為安全的南方,瘋狂奔逃!
這股絕望的人潮洪流,毫無理智可言,瞬間就沖垮了側翼和后方剛剛勉強成型的防御體系!正在專注向前射擊的老兵隊列被這突如其來的撞擊沖得七零八落,機槍陣地被慌不擇路的潰兵連人帶槍掀翻在地,軍官的呵斥聲、甚至槍斃逃兵的槍聲,都被這巨大的恐慌喧囂徹底吞沒。整個野狐嶺防御陣地,從內部最核心、最脆弱的地方開始,以驚人的速度土崩瓦解!
“穩住!不許退!開槍!攔住他們!!”俞濟時眼珠子瞬間布滿血絲,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他對著潰兵潮的方向連連開槍,清脆的駁殼槍聲打倒了兩個沖在最前面的逃兵,但這微弱的威懾在人潮洪流面前如同石子投入大海,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瞬間就被更多潰逃的士兵淹沒了。
“師座!完了!新兵炸營了!徹底亂了!”參謀長面無人色,聲音帶著哭腔和徹底的絕望,死死拽住俞濟時的胳膊。
俞濟時只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嚨,又被他強行咽下。他明白了,他一切精妙的算計,最后卻被他自己的部隊,被那些他原本以為只是數字和消耗品的補充兵,給徹底毀了!人算不如天算!他低估了連續精神折磨對一支軍隊戰斗力的摧毀程度,高估了這些新兵的承受能力和紀律性!
……
嶺下,正密切觀察戰局、因敵軍突然猛烈阻擊而下令部隊放緩進攻、重新調整部署的王林,敏銳地捕捉到了敵軍陣地上這突如其來的、遠比正面交火更劇烈的混亂和喧囂。他猛地舉起望遠鏡,調整焦距,清晰地看到敵軍側后方無數士兵如同炸窩的螞蟻般崩潰四散,互相推搡踐踏,并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沖擊著前沿尚在堅持射擊的老兵陣地。
短暫的錯愕之后,王林猛地放下望遠鏡,縱聲長笑,笑聲中充滿了意外之喜和抓住戰機的決斷:“哈哈哈!天助我也!俞濟時啊俞濟時,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己把自己的陣腳搞垮了!各部隊聽令!總攻的時候到了!不要猶豫!不要管什么正面梯隊了!跟著敵新兵的尾巴,給我沖!全力沖鋒!撕開他們的陣地!”
“司號員!吹沖鋒號!全體沖鋒!”
“騎兵營!沙馬爾格!給我從側翼沖上去,切割攪亂他們!”
“一團陳阿海!加強正面壓力,釘死他們!”
“炮營劉根勝!延伸射擊!覆蓋敵軍后方集結區域和可能的撤退路線,別讓他們重新組織!”
王林的命令如同連珠炮般下達,通過無線電和嘹亮的軍號,瞬間傳遍整個戰場!
“滴滴答滴滴滴——!!!”
激昂至前所未有的沖鋒號聲穿透震耳的槍炮聲,響徹野狐嶺的山谷!所有原本因敵軍突然猛烈阻擊而略顯遲疑、正等待命令的紅軍戰士們,此刻看到敵軍自己內部亂成了一鍋粥,防線從內部崩塌,頓時士氣爆棚,熱血上涌!
“沖啊!敵人自己亂啦!”
“殺啊!沖上去!繳槍不殺!”
“同志們!為了犧牲的戰友!沖啊!”
李云龍一把甩掉頭上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軍帽,光著頭,端起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嚎叫著第一個躍出了臨時掩體:“二團的!跟老子沖!剁了國民黨王牌師的威風!”
黃木生、周志明等各級指揮員也紛紛身先士卒,率領部隊,如同決堤的洪流,朝著已然陷入內部崩潰的敵陣發起了排山倒海般的總攻!
沙馬爾格的騎兵營更是如同一股貼地卷來的鋼鐵旋風,從東側翼猛地殺出,馬蹄踐踏起漫天黃塵,雪亮的馬刀在陽光下閃爍著死亡的寒光,他們并不直接沖擊尚有抵抗的核心陣地,而是如同熱刀切黃油般,兇狠地楔入潰逃士兵最密集的區域,馬刀劈砍,騎槍射擊,進一步加劇了混亂和恐慌,將潰敗的浪潮徹底引向絕望的深淵。
野狐嶺上,俞濟時看著眼前這如同地獄般的景象,聽著四面八方震耳欲聾的紅軍喊殺聲、沖鋒號聲和自己士兵絕望的哭嚎,臉色死灰,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著,腦子里只剩下兩個字:“完了……”
作為一位經驗豐富的將領,他在極度的絕望和眩暈中,反而被逼出了一絲冷酷到極致的清醒。敗局已定,任何努力都無法挽回這場由內而外的總崩潰了。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止損,就是逃!能跑出去多少是多少!必須保住第一師最后的骨血和種子!
壯士斷腕,猶未晚也!
“命令!”俞濟時的聲音嘶啞得幾乎破音,卻異常果斷,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所有部隊,各自為戰!向南突圍!向黑水峪方向突圍!能跑多少算多少!丟掉所有重武器、輜重!輕裝!輕裝!跑!警衛營!師部直屬隊!向我靠攏!跟我沖出去!”
他不再試圖去收攏那些已經完全失控、陷入群體性癲狂的新兵,而是立刻以最冷酷的效率,集合起身邊還能掌握的師部直屬隊、警衛營以及最近幾個尚存建制、軍官控制力較強的老兵連隊,組成一個相對堅實的核心戰斗群,毫不猶豫地丟棄了那幾門寶貴的山炮、沉重的重機槍、彈藥車以及所有累贅物資,甚至顧不上那些躺在地上呻吟的傷兵,以一種近乎殘忍的決絕,脫離混亂的主戰場核心,朝著南方火力相對薄弱的區域亡命沖殺!
此刻,什么占領慶陽,什么殲滅紅軍,什么黨國榮譽、校長厚望,全都拋到了九霄云外。活下去,把第一師這些最后的老底子和軍官骨干帶出去,就是唯一殘存的念頭!
王林在望遠鏡中清晰地看到了那面顯眼的青天白日師級指揮旗開始快速向南移動,其核心部隊拋棄友軍、脫離混亂主戰場的行為極其果斷。“想跑?丟卒保帥?沒那么容易!一團!陳阿海!給我死死釘住他們!二團快速掃清嶺上殘敵,向一團靠攏,合力圍殲!”
陳阿海的一團確實忠實地執行了命令,他們在野狐嶺以南預設的阻擊陣地發揮了作用,成功攔截住了俞濟時撤退的鋒頭。但俞濟時斷尾求生的決絕和其核心部隊(主要是警衛營和老兵)在絕境中爆發出的驚人求生欲和戰斗力,超出了預料。他們根本不做過多纏斗,而是集中所有自動火器和精銳人員,朝著紅軍阻擊線 的薄弱結合部,發起了一波又一波不計代價的亡命突擊,火力兇猛,攻勢瘋狂。
而被俞濟時拋棄在野狐嶺主戰場上的那三千多名主要是新兵的敵軍,則徹底失去了指揮和斗志,眼見長官們率先逃跑,退路又被紅軍截斷,僅存的抵抗意志瞬間瓦解,在獨立團強大的軍事壓力和政治攻勢下,很快便成片成片地放下了武器,舉手投降。
最終,當李云龍的二團主力清理完嶺上大部分殘敵,迅猛向南方合攏,試圖與一團完全封閉包圍圈時,俞濟時已經帶著大約四千至五千人的部隊(主要是軍官、警衛和戰斗老兵),丟下了所有的重裝備和累贅,以慘重的代價,硬生生從紅軍尚未完全扎緊的口子里突了出去,頭也不回地向著黑水峪方向狼狽逃竄。
夕陽如血,將野狐嶺染成了一片赤紅色。硝煙尚未散去,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火藥味和塵土味。廣闊的戰場上,到處都是舉手投降的敵軍士兵、堆積如山的武器裝備(包括那幾門被遺棄的75山炮)、散落的物資文件和安靜下來的車馬殘骸。
王林走上仍在冒煙的山頭,望著俞濟時逃跑方向揚起的滾滾塵土,雖然未能達成全殲第一師的最終目標,些許遺憾之余,但臉上依舊露出了驚險勝利的笑容。
這一戰,先以游擊炮戰持續三日,耗其筋骨,挫其銳氣,亂其心神;再趁其內亂、自毀長城之際,雷霆一擊,終究是將這國民黨的頭等王牌師徹底打垮了!殲俘其超過七千之眾,繳獲無數,更重要的是,徹底打掉了第一師不可一世的氣焰和威名!但是不愧是第一師啊,差點追擊變成主力決戰,要不是俞濟時沒有算到炸營的新兵,這場戰斗就算勝自己怕是也要慘勝啊。
“迅速打掃戰場,清點戰果,優先救治傷員,不分敵我!”王林的聲音洪亮而充滿自信,傳遍山野,“給中央發電:我獨立旅于隴東地區,經三日激戰,重創國民黨軍胡宗南部第一師,斃傷俘敵逾七千眾,繳獲山炮、重機槍等武器裝備無數,敵師長俞濟時率殘部不足五千潰逃!隴東之危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