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的溫存像一出刻意編排的戲,鑼鼓聲停歇后,露出底下斑駁的底色。花汐指尖輕輕劃過發間的紅珊瑚簪子,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蔓延上來——這支簪子昨日還被陛下摩挲著稱贊好看,今日卻從青黛口中得知,原來是風染霜當年常戴的物件。
淑妃“病”了三日,承乾宮的藥味飄得半座宮城都能聞到。青黛往蘭草盆里添著土,嘴上念叨著:“娘娘您瞧,這就叫一物降一物。淑妃從前多橫啊,如今還不是得靠裝病博同情?”
花汐坐在銅鏡前描眉,筆尖在眉峰處微微一頓。鏡中的人眉眼溫順,可那雙眼睛里的光,卻比往日冷了三分。“讓御膳房燉些冰糖雪梨,送去承乾宮。”她放下眉筆,聲音輕緩,“就說是……本宮的一點心意。”
青黛愣了一下:“娘娘?您何必……”
“太后昨日派人來傳話,說淑妃畢竟是陛下親封的妃位。”花汐打斷她,聲音輕得像一陣風拂過水面,“我總不能讓太后覺得,翊坤宮容不下人。”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太監尖細的唱喏聲:“風嬪娘娘駕到——”
花汐握著眉黛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風染霜?她不是該在行宮靜養嗎?怎么會突然回來?
門簾被掀開,一身水綠宮裝的風染霜邁步而入。她比畫像上更加明艷動人,眉眼間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傲氣。目光掃過花汐時,像淬了冰般冷冽。
“妹妹這翊坤宮,倒是比我那碎玉軒精致多了。”風染霜走到妝臺前,拿起那支紅珊瑚簪子,指尖輕輕一轉,“這支簪子,我找了許久,原來在妹妹這兒。”
花汐站起身,屈膝行禮,聲音平靜無波:“不知是姐姐的物件,若姐姐喜歡,便拿回去吧。”
“妹妹倒是大方。”風染霜唇角微揚,笑意淺淡,將簪子插回花汐發間,指尖故意在她耳后劃過,“只是……陛下賞的東西,哪有還回來的道理?妹妹說是嗎?”
這話里的刺,誰都聽得出來。花汐沒接話,只垂著眼簾,神色如水。
風染霜又說了幾句閑話,無非是提及行宮的趣聞,句句都在提醒花汐——她才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直到太監來報陛下駕臨,她才施施然告辭,臨走時看花汐的眼神,帶著勝利者的得意。
慕容冷越進來時,正見花汐站在窗前,發間的紅珊瑚簪子晃得人眼暈。他走過去,從身后輕輕環住她的腰:“在想什么?”
花汐身體一僵,沒回頭,語氣平淡:“在想風姐姐怎么突然回來了。”
“她身子好些了,便回來了。”慕容冷越的聲音在她頸間響起,帶著熟悉的龍涎香,“怎么?不喜歡?”
“臣妾不敢。”花汐掙了掙,沒掙開,聲音低了些,“只是覺得,姐姐回來,陛下該多去碎玉軒看看。”
慕容冷越扳過她的身子,看著她的眼睛,語氣帶著幾分不耐:“你在鬧什么脾氣?”
“臣妾沒有。”花汐別開臉,聲音微微發顫,“只是突然明白,為何陛下總愛看著臣妾發愣,為何總給臣妾戴這支珊瑚簪子,為何……”
她的話未說完,就被慕容冷越捏住了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他的眼神里有怒意,有慌亂,唯獨沒有花汐想看到的愧疚。
“花汐,”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你是你,染霜是染霜。朕待你好,是因為你是花汐。”
“是嗎?”花汐笑了,眼底卻泛起紅意,“那陛下告訴臣妾,風姐姐回宮,您是不是很高興?是不是覺得,終于找回了丟失的東西?”
慕容冷越的手猛地松開,后退一步,臉色陰沉得嚇人:“你放肆!”
花汐看著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忽然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了。她走到妝臺前,將那支紅珊瑚簪子狠狠拔下來,扔在地上。
簪子撞在金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像心碎的聲音。
青黛連忙撿起來,見簪子尖部磕出個缺口,急得快哭了:“娘娘,這可是陛下賞的……”
“賞的又如何?”花汐聲音發顫,“他賞的,本就是別人的東西!”
這一夜,慕容冷越宿在了碎玉軒。消息傳到翊坤宮時,花汐正坐在燈下翻棋譜,聽到后只是淡淡“嗯”了一聲,繼續落子。
棋盤上的黑白交錯,像極了這后宮的棋局。她原以為自己是執棋人,如今才明白,她不過是枚被人放在棋盤上的棋子,連進退都由不得自己。
窗外的月光,比昨夜更冷了。花汐盯著棋盤上那枚孤零零的白棋,忽然笑了。
風染霜回來了又如何?替身又如何?這后宮的路,既然她已經走了進來,就絕不會回頭。
她拿起那支磕了缺口的紅珊瑚簪子,重新插回發間。簪子尖部的缺口硌著頭皮,微微發疼,卻讓她清醒得很。
從今日起,她不再是任人擺布的花汐。她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替身,也能在這棋盤上,走出屬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