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柘城，暑氣還未完全散去。

下午五點的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在青石板路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柘城一中的放學鈴聲剛剛響過，學生們如同潮水般涌出校門。

魏陽曜推著那輛老舊的二八自行車，單腳撐地等在路口，不時張望著校門口的方向。

他的校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曬成小麥色的手臂。

“陽曜！等等我！”

清脆的喊聲從身后傳來，魏陽曜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田月心。

他故意板起臉，看著氣喘吁吁跑來的女孩。

“你怎么老是這么慢？蝸牛都比你快。”

田月心扶著他的車把喘氣，馬尾辮有些散亂。

“數學老師又拖堂了嘛，今天去我家吃飯吧，我媽做了蒸面條。”

魏陽曜皺了皺眉。

“又去？這周都去三次了，我媽該說我了。”

“怕什么……”

田月心笑嘻嘻地把書包塞進他的車筐。

“我媽已經跟你媽說過了，走吧走吧，我快餓死了。”

這是1998年的秋天，魏陽曜和田月心都是柘城一中高二的學生。

兩人從小一起長大，家住同一條老街，只隔了三戶人家。

魏家的雕刻作坊和田家的絲綢店都是柘城的老字號，兩家交情深厚。

自行車駛過柘城的老街道，路兩旁的槐樹灑下斑駁的光影。

田月心輕輕哼著當時最流行的《相約九八》，魏陽曜安靜地聽著，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快到田家絲綢店時，他們看見店門口圍了一群人。

一個穿著時髦的女孩正站在門外，身邊堆著兩個大行李箱，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是誰啊？”魏陽曜剎住車。

田月心跳下車座，瞇著眼睛看了看：“不知道啊，沒見過。”

他們走近了些，聽見田月心的母親田桂蘭，正在和那個女孩說話。

“妙晴啊，你媽媽剛才來電話了，說突然有個緊急手術，晚點才能來接你。”

田桂蘭擦著手上的水漬，有些為難地看著女孩。

“要不你先來屋里坐坐？”

女孩搖了搖頭，聲音清脆。

“不用了阿姨，我就在這兒等吧，不打擾您做生意。”

田月心走過去扯了扯母親的衣角：“媽，這是誰啊？”

“這是周醫生的女兒妙晴，剛從省城轉學過來。”

說到這兒，田桂蘭壓低聲音：“她跟你還是一個班的呢。”

魏陽曜打量著這個新來的女孩。

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腳上是锃亮的小皮鞋，跟柘城女孩的打扮很不一樣。

她的皮膚很白，眼睛亮亮的，帶著一種城里孩子特有的自信。

“你是田月心吧？”

李妙晴突然轉向田月心，微微一笑。

“班主任今天提到你了，說你是學習委員。”

田月心有些驚訝地點點頭。

“你好，那你要不要先來我家坐坐？站在這里多不好意思。”

李妙晴看了看手表，猶豫了一下：“那打擾了。”

田桂蘭趕緊招呼。

“不打擾不打擾，正好今天做了蒸面條，一起來吃吧。”

進屋后，田月心幫著母親端菜盛飯，魏陽曜則被安排去搬凳子。

李妙晴安靜地坐在客廳的舊沙發上，好奇地打量著屋里的陳設。

老式的木質家具、墻上的刺繡畫、柜子里陳列的絲綢樣品，每一樣都讓她覺得新鮮。

“你們家是賣絲綢的呀？”李妙晴問田月心。

田月心點點頭。

“嗯，祖傳的老店了，你們省城現在不興穿絲綢了吧？”

“還是有的，不過我媽媽更喜歡買商場里的品牌貨。”

李妙晴說完似乎意識到這話不太合適，又補充道，“不過我覺得手工絲綢更特別。”

魏陽曜搬著凳子進來，插話道：“那當然，田阿姨做的絲綢可是柘城一絕。”

田月心瞪了他一眼，嫌他多嘴。

吃飯時，田桂蘭一直給李妙晴夾菜。

“妙晴啊，以后常來玩。月心，你在學校多照顧著點新同學。”

田月心嘴里塞滿了面條，含糊地應著。

魏陽曜倒是很熱情。

“沒問題阿姨，有我在學校，沒人敢欺負新同學。”

“誰要你保護了。”

田月心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好像你是學校老大似的。”

李妙晴被逗笑了：“你們感情真好。”

田月心和魏陽曜同時開口。

“誰跟他感情好。”

“那當然！”

飯后，李妙晴母親還沒來，三個年輕人就坐在院里的槐樹下聊天。

“省城什么樣啊？是不是到處都是高樓大廈？”田月心好奇地問。

李妙晴想了想。

“其實也沒那么夸張，不過確實比柘城大很多，有大型商場、游樂場，還有麥當勞。”

“麥當勞？”

魏陽曜眼睛一亮：“就是電視上那個賣漢堡的地方？好吃嗎？”

“還不錯吧，不過我媽媽不常讓我吃，說那是垃圾食品。”

李妙晴折了根槐樹枝在手里把玩。

“其實我覺得柘城挺好的，安靜，空氣也好。”

田月心托著腮：“那我跟你換換，我可想去省城看看了。”

“以后我帶你去啊。”

李妙晴接著說道：“你們也可以帶我逛逛柘城，我除了醫院和學校，哪兒都沒去過呢。”

魏陽曜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柘城哪兒好玩我都知道。”

“周末我們可以去睢水河邊釣魚，后面還有個小瀑布，夏天可涼快了。”

田月心撇了撇嘴。

“得了吧，上次帶我去釣魚，你自個兒掉河里了，還是我喊人把你撈上來的。”

魏陽曜頓時臉紅：“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李妙晴看著兩人斗嘴，忍不住又笑了。

這時，門外傳來汽車喇叭聲，接著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性匆匆走進來。

“妙晴，對不起對不起，手術剛結束。”

周素云連聲道歉，然后將目光移到田桂蘭身上。

“真是太麻煩您了田姐，這孩子沒添亂吧？”

田桂蘭擺手。

“哪兒的話，妙晴乖著呢。吃飯了嗎？沒吃在這兒吃點？”

“不了不了，醫院還有事呢。”

周素云拉起李妙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對了田姐，聽說您家絲綢好，改天我得來買幾塊做衣服。”

“隨時歡迎。”

李妙晴被媽媽拉著往外走，回頭朝田月心和魏陽曜揮了揮手。

“周一學校見！”

送走李家母女，田月心和魏陽曜幫著田桂蘭收拾碗筷。

“這姑娘真不錯，一點城里人的架子都沒有。”田桂蘭一邊洗碗一邊說。

就在這時，魏陽曜湊到田月心耳邊。

“我覺得她挺好看的，比咱們班花還好看。”

田月心狠狠踩了他一腳：“膚淺，就會看臉。”

“哎呀，我說的是實話嘛。”魏陽曜單腳跳著喊疼。

田月心不理他，端著碗筷進了廚房。

但不知為什么，心里竟有點莫名的不是滋味。

晚上躺在床上，田月心望著窗外的老槐樹，想起了李妙晴明亮的目光和自信的笑容。

省城來的女孩，果然不一樣。

她會喜歡柘城嗎？會和他們成為朋友嗎？

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進來，在墻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田月心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期待著周一的到來。